你敢吗?
无声的众人视线都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赵大爷身上,如有千钧,压得赵大爷整个人好像都塌下去了。
他嗫嚅着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挤出声音,“那总是,总是跟他有关,要不是,”说到这里赵大爷在许温清冷的视线下咽了口唾沫,强辩道,“要不是他长得狐媚,那我女儿能——”
哗一声!人群再次沸了!
他不敢发誓!
根本没人愿意听他再说什么,大家只知道许娘子敢立誓为证,他不敢!
“果然是随口攀污啊……”
“我是看他理直气壮骂了人家大半个时辰才信的!”
“谁能想到呢,他当时那么气势,竟然连个誓都不敢说。”
“那读书功名的事儿能随便拿来作证吗,万一——”
立即有人打断,“不说瞎话就没万一啊,人许娘子怎么就敢呢?”
“就是就是,那是人家知道陆家老大竟然没一点要勾引赵达的意思,我听得真真的,连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那怎么赵达爹就能指着人家鼻子骂得那么气势啊?”
“把我们都骗了,说瞎话害死人啊!”
赵大爷听着下面毫不掩饰的讨论声,又咽了口唾沫,却无法再多说什么。真要掰扯,这个许娘子如此厉害,不把整个来龙去脉弄清楚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岂不是彻底把自家女儿陷进去了。
女儿干了什么,隔着一个木板,他当爹的心里清楚。这要是让人知道,女儿就毁了。
这也是他必须把脏水都泼到陆卓头上的原因。当时请了好几个大夫,他也是怕有人乱说话,把女儿对着那个贱人画像干的事儿说出去,女儿还怎么考功名。
没想到遇到许娘子这样厉害不饶人的狠毒人,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赵大爷从此把许娘子恨上了!要不是她夫郞,自己女儿哪有这些事,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许温并不打算咄咄逼人,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开始往回收一收。毕竟村庄都是熟人社会,大家讲究的是“差不多”,最忌讳“走极端”,对错差不多就行了,非要掰扯明白,非要算清楚,反而被人认为不通人情,并不会落好。
许温扬了扬手,下面说话的人止了声音,都看向她。
“我之所以当着大家的面儿给我夫郞做主,也是为了村里其他男子。”
大家都好奇起来。
“我夫郞这场祸事,不过就因为他长得略好一些。咱们西里村长得好看的男子可是不少——”下面不少男子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觉得许娘子说话真好听。
“万一下次有外村什么人一眼看上,惹出事儿来,难道能怪咱们村儿的男子长得好吗?这是不是太冤枉了?长得好的男子总不能真的门都不出吧,难道地里外面的活儿都让女子干,男子都躲在家里才叫规矩?这怕也不行吧?”
许温这样说,大家可就听见去了。
村里男子谁能真做到不抛头露面啊?不是他们有缝儿,原来是长得好才惹出这种祸事儿。
许温又转向赵大爷,“至于赵大爷自己的事儿,在下一点证据都没有,也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跟着赵大爷学的。大家也看到了,这样的话是说不得的,无凭无据就能害死人,我想赵大爷现在肯定很明白了。”
许娘子这话一说,不少人都觉得许娘子公道,两家撕扯成这样最后也不忘拉赵大爷一把。
不愧是读书明理的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大爷还能怎么样。再闹?他抬眼偷偷扫了一眼许温神色,还能怎么闹呢,他这会儿心里对许温着实憷得厉害,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毁一个人啊,这张俊俏的面皮子底下怕不是住了个鬼?
赵大爷打了个寒颤,缩起了身子。村里平时喜欢奉承他的几个老汉子见状这才上前,这时候也没人拦他们了。
其中一人凶恶恶剜了一眼刚才拖住他的郑袖袖,看起来明明是一个娇娇怯怯小夫郞,谁知道那一瞬间劲儿居然那么大!他寻思要不是他多穿几层衣服,胳膊肯定青了,怎么也能在赵大爷那里换一碗肉吃压压惊。
郑袖袖还特别不好意思地对这个老汉笑了笑。老汉又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个小男子怎么回事,那一瞬间本来还软乎乎的小男子跟听到号令的小兽一样,他正兴奋着要往前冲把事情闹起来,哪儿知道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小夫郞比自己还兴奋,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扑上来狠狠抱住自己胳膊,还特么拿身子挡住自己身子,拿腿别着自己的腿,跟锁拿犯人一样,生怕给自己留出一点逃窜的可能。
遇到被余老爹拖住的那个,对方同样脸色也不好。他可是提前跟赵大爷通气的一员猛将,别看他瘦巴巴的,那劲儿那狠头那损,都是数得着的。本来就安排他带着另外几个找机会直接拿住陆卓,哪怕拿不住人扯烂他的头发衣服,做实他的浪荡。
一个年轻男子,还是一个书生的正夫,只要有这么一扯,别人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一辈子也洗不干净了。他还有脸活着?许娘子再软和还能继续留着他丢人现眼?
谁能想到呢,偏偏今天许娘子就叫人来。本来也不怕的,他们眼神也通了气,只要看准时机闹起来。陆卓不守夫道,许娘子纵容反逼死苦主的帽子就砸实了。
谁特么能想到!
他不敢瞪余老爹,他是横,可余老爹劲儿上来就是一不要命的啊!谁不知道当年为了有人要剁陆倚不守男德的手,他追着人家跑了半个村!
当时那劲头,他可是亲眼看到的,好家伙他嘴里叼着的一块腊肉直接掉了都忘了捡起来吃。等他想起来的时候特么就被狗叼走了,就那么吓人!
就听许娘子一声令下,他脑子一激灵正兴奋着往前冲都还没听清楚说什么,那边余老爹就跟接到任务一样,那一下子就跟老虎似的扑上来了!
撞得他胳膊肘现在还疼呢,换了别人敢让他这个疼法,不给他十五个鸡蛋饶不了他!
这两个老汉是为赵大爷冲锋的,此时另外几个装憨也不动弹,他们不能不动啊,他们还指着赵大爷才能吃上两口肉呢。
尤其想到赵大爷家里吊着恁大一块腊肉!咽了两口唾沫,两人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上来搀扶着赵大爷,这个嘴里道,“大爷走吧,你也受惊了,也差点白白被冤枉一场不是。”
那个又说,“谁说不是呢,说到底都是疼孩子,一看孩子有点什么事儿也没弄清楚就着急上火了,哪个当人娘爹的不这样”“许娘子以后当了娘就明白了,许娘子最是讲道理的人,肯定明白咱们老人家的心”。
就这么嘴里说着,手上拖着,面上硬撑着,拉着赵大爷几个人灰溜溜走了。
剩下的明白人反复咂摸着整件事,咂摸着许娘子的话,总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但奈何自己就是一个庄户人家的脑子,没人家说的清楚,真懂了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
叹了口气也跟着散了。
村里两个再正派不过的老爷子走之前一个直接喊了一声,“再有这些胡沁的话,可别说到我老汉脸前,到时候我老汉可不客气直接大嘴巴子打你,咱们男人明白男人的不容易,别嘴巴一张一闭祸害自己村里的男子!”
另一人清了清嗓子,“王大爷说得好!没事多干点活儿,别整天小嘴叭叭的传瞎话!还有那挂人家破鞋的,人许娘子讲究人不计较,要是放我头上,揪出来劈了你!”
说得人群里有人缩起了脖子,恨不能直接遁地消失,奈何地面冻得硬邦邦的,大冬天连个藏人的树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许娘子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就是挂一破鞋,弄弄陆卓,怎么就招惹到读书人头上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要吃官司的事儿了!哪个村里没有挂人破鞋的,想来想去只明白一点,这以后陆卓的破鞋是挂不得的。谁让人家妻主护着,不好惹呀。
人群这时候散开来,议论这件事儿的,宽慰许娘子陆卓的,怒骂赵大爷不干人事的,还有笑话他要死要活演戏的,就这样说笑着散了。
一些年轻的小夫郞比平时沉默了一些,他们嘴里说着说着就停了,平时让他们兴奋盎然的热闹一下子有些没滋没味了。总忍不住就想到当时许娘子为陆卓说的话,立的誓。
看着走在前面的妻主,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远远的妻主吼了一嗓子,“怎么磨磨蹭蹭的!爹都到家了,等着人干活呢!”这个最恍惚的小夫郞赶紧哎了一声,紧走几步回家了。
已经进了家门了,耳边还有外面扎堆跟妻主玩笑逗乐子的女人的声音,“你家这挺听话啊”“那可不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哈哈哈揍了几顿教出来的啊,给咱们姐几个传授一下”。
雪突然就落下来了,先是一阵比一阵紧的雪粒子。落在还没到家的村人身上,就听不时有人喊“下雪了”“下雪了”“好紧的雪”。落后的人也加紧了步子,往家里跑,上午还是好天气呢晒出来的被子还没收,收晚了,不好说就是一顿吵。赶上家里妻主公公谁的气不顺,可就是一顿打了。
很快雪粒子就变成了鹅毛一样的雪花,飘飘扬扬,铺天盖地。
打了胜仗,洗清了大哥身上的脏水,前一刻还恨得牙都要咬碎的陆倚这时候只觉得天宽地广大,一进家门就忙着又是点火盆,又是烧热炕。嘴里还叨叨着,也不知道姐姐一个大女人怎的比男人还怕冷,但手上的动作可比谁都利索。看到有点灰尘的地方,还学着陆卓赶紧拿抹布擦了,擦一遍还不够,他还擦两遍。
务必让姐姐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好好歇一歇。
陆归呢?本来就不会说话的人,此时更是乖地没有一点响动,寸步不离地跟着许温。眼睛不时还找一下大哥二哥,看到三个人都好好在家里,又看一眼院门,酸枣枝扎的篱笆门,干干净净的,不一会儿就落满了白净的雪。
他好像才彻底放了心,继续寸步不离跟着许温,看着两个哥哥。
只有陆卓,整个心都热腾腾的,反而始终不好意思看妻主的眼睛。他激荡的心才平复下来,转身拉上篱笆门的时候,顿了顿,很快如常把门关上了。
透过不高的篱笆,看着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大雪,灰扑扑脏兮兮的西里村,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一层,变成了一个清白干净的世界。
许温手里已经捧上了陆倚递过来的热水,这时候用热乎乎的杯子碰了碰陆卓的手背。
手上一暖,陆卓回神,抿着嘴,忍不住笑了。
就该这么笑啊,这么好看的人。
陆倚站在堂屋门口喊,“快进来啊,怎么都不怕冷了!”
一会儿帮着弟弟一会儿帮着姐姐拍打着身上落的雪花,嘴里道,“这下子好了,事儿也了了,坏胚子也收拾了,看以后谁还敢……”叨叨叨,嘴里就停不下来。
事儿了了吗?
许温再次转身看向屋外冰天雪地的西里村。
“起风了,快进来!”
“风才停,又起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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