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陈良瑞劝了半天,陈自如依旧不肯就这样息事宁人,坚持要去找大伯和祖母讨个说法。陈良瑞见实在压不住他,只得答应第二日一早过来同他一起去那边府上。
叔侄两人一路走到梧桐巷,临近大门口就见许多人进进出出,好些个是没见过的陌生人。
陈良瑞上前同门房老李打招呼,问道:“府里头是出了什么事吗?这些人都是干嘛的?”
老李头啧了一声道:“您还不知道?昨儿圣上下了旨意,让我们老爷七日内去福建上任。这么一来,最多二三日就要收拾好东西起程了,这不府里头忙着发卖人么!有好些东西去了那边用不上了,老爷也叫人上门来收了!”
叔侄俩楞在当场,虽说已有听闻,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
“既然来了,总要去道个别。”陈良瑞对陈自如道:“你大伯的仕途一落千丈,你祖母难免伤心,你同我进去后莫要再做计较,和和气气道别也就罢了。”
陈自如没有出声,来之前他想过要如何与大伯和祖母据理力争把是否对错说清楚。
可到了这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突然觉得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官家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大伯若是事事上心,踏实本分的做官,又怎会落的如此下场。
他一路东想西想,跟着陈良瑞先去了老太太住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见原本侍候老太太的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站在院子。小丫鬟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婆子则黑着脸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陈良瑞走了几步,回头看陈自如傻乎乎地站着,连忙走回来扯扯他道:“这是大哥的家事,你莫要多管,赶紧跟我进去行礼,道了别趁早归家。”
陈自如跟着陈良瑞一路浑浑噩噩地给老太太行礼,听她训斥了几句。又到大伯和大伯母跟前行了礼。陈良德夫妻俩不知是不是刚吵了架,两人谁也不理谁,见了陈自如和陈良瑞胡乱地应了几句,根本没心思管他们。
陈良瑞一路唉声叹气地出了府,走到路上被风一吹,看着路边葱郁的树木,心情却如秋日肃杀,莫名觉得沧桑。
叔侄俩在街头分开。
陈自如站在三岔路口,一颗心惶惶然不知所措,想着是去粮食铺子好,还是回家好。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回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娘亲,见到妹妹淑芬,最好此时此刻爹爹就回来了。
淑芬搬了张椅子放到院子中,扶着沈氏坐下来晒太阳。如今已是初夏,天气有些热了,可沈氏一直喊凉说要晒晒太阳。淑芬劝了她两句无果,只得依了她。
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从淑芬小时候就在,他们家在这屋子里已经住了很久了。
沈氏坐在树下的圈椅中,淑芬搬了个板凳坐在她身边。
沈氏摸着淑芬的手说,“今日你哥哥跟着二叔去你大伯家,也不晓得会不会闹将起来。这日子过得真是喜忧交加,一切都是从你去岁生辰那日开始的。自打认识了魏国公府的庄三爷,当真是好事也有,坏事也有。昨夜我躺了许久都不曾入睡,一直在想,这贩盐的生意虽然挣钱,可风险也真不小。等你爹爹安然回来了,我想同他说不要做这门生意了,咱们家够吃喝就成了,一家人稳稳当当过日子才是正经。”
“嗯。”淑芬点头道:“让爹爹和庄三爷好好说说,就说咱们家没挣这份银子的本事,不如叫有本事的人去挣了。想做这生意的人极多,多半说一下就会点头答应了吧。”
“是啊!”沈氏和淑芬都想得很简单,完全没有想过庄三爷也有可能不答应。
正聊着,淑芬眼尖地看见自家哥哥从外头进来。看着一脸茫然,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沈氏扶着椅子站起身来道:“你果然去和你祖母拌嘴了?娘不是劝过你,让你息事宁人吗?”
“娘。”陈自如走到沈氏的面前,个头比她足足高了一头,低着头对她说话,看着不像是个少年郎,倒好像还是个年幼的孩子。
他道:“大伯家在变卖家产,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些也准备发卖了。后日就要起程离京了,祖母叫我好好侍奉父母,莫要与你们拌嘴。凡事都要听父母的话,莫要想着样样犟嘴。”
沈氏听了楞了许久,半响才道:“事情来得如此之快。不晓得你爹爹明日能不能回来,若是能安然归家,还能去送你祖母一程。他们此去福建山高路远,往后想见面就难了。”
“只怕没那么快。”淑芬实事求是地道:“三爷出城剿匪才第三日,就算无忧山离着不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下来了吧。要真那么快……”
她迟疑了一会,想不到该如何形容。
“那就是英雄好汉,是当将军的料。”陈自如接话道:“可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最多就是有些阴冷,一点也不像能当将军的汉子。”
“这可不好说。”沈氏斟酌着道:“他身上有股子狠劲,叫人瞧着害怕。世代魏国公哪个不是杀伐果断的将军,他既姓庄,自然也是厉害的。”
淑芬不出声,想起在道祖面前,那个转过头来对着她展颜的笑脸,那么的清丽秀雅,实在难以与挥刀杀人的将军相提并论。
这日,陈自如一直没回粮食铺子,在沈氏面前歪缠了一日。
沈氏想着他约莫是受了刺激,由着他撒娇,也没狠狠训斥他。
翌日一早,陈自如打起精神来做事。
淑芬依旧留在家中陪着娘亲。
午后,母女俩用了饭正准备打中觉。王家二媳妇推开大门,还没见到人就嚷嚷道:“陈家娘子,陈家娘子,魏国公剿匪回来了,正进城呢!你快叫自如去接你家相公!”
沈氏已经脱了外衣,闻言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就出来,大声地喊周妈妈:“妈妈,快快快,豆豆跑得快,叫她去找自如。”
豆豆从机灵地从厨房里跑出来,喊了一声,“我去了!”
淑芬穿好衣裳从房里出来,她心里头着急也有些待不住了,对沈氏道:“娘,我也去看看,说不定半道上就遇见爹爹了。”
沈氏先是不答应,她腿脚不便不能出去,其实心里也是烧着一盆火,恨不能立刻见到陈良柱。她想了想道:“你去看一看就回来,莫要走远了,别等你爹爹回来了,你还在外头找人。”
“好!”淑芬痛快答应了,和王家二媳妇打了个招呼,出了大门直接往东大街方向走。路过魏国公府时迟疑了片刻,找门房大叔问道:“大叔,听过你们家侯府剿匪凯旋归来了,是不是真的!”
门房大叔满脸笑容地说道:“小姑娘消息还蛮灵的,是真的,老侯爷刚出了门,亲自去接小侯爷了,想必无需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你若是想看看小侯爷的英姿,到前头路口等着就是了,好些人在那里等着看热闹呢!”
谢过门房大叔,淑芬急急忙忙往前走。
她心里头惦记着自家爹爹,倒不太惦记庄泽成。小侯爷自有许多人惦念着,她只想着爹爹能毫发无伤的回家。
行至路口,果然站了许多人。
她踮着脚四下张望,看见萧城站在人群中,费力好大力气挤了过去,问道:“萧大哥,你瞧见我哥哥了吗?他现在何处?”
萧城连忙朝她行礼,回话道:“少爷赁了一辆马车,去城门口等老爷了。他让小的在这里候着,说若是见着您了,千万要拘着您,莫要叫您乱跑。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请您安心候着。”
淑芬只好跟着萧城去粮食铺子里候着。
林氏见她焦灼地来来回回转圈,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劝慰道:“大军既已凯旋,老爷等不了多久也就回来了。您莫要太忧心了。”
说着问她要不要吃果子,“奴婢刚买了一斤红心的李子,想带回去给花花解馋。果子挺甜的,只有一点点酸味,您要不要尝尝?”
淑芬不好意思地笑,“那是给花花留的,怎好抢小孩子的吃食。不如泡杯绿茶来喝,我等啊等的,不知怎的渴得厉害。”
林氏进屋后泡茶,淑芬站在街边朝那头张望,大军若是过来了,肯定会沸腾起来。
她一心朝前头看,冷不丁有人在身后讥讽地说道:“还说你不喜欢三爷,瞧瞧这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熟悉的嗓音。
淑芬转过头来,看见久违的周明月。
按着她本来的性子,不喜欢的人她根本不会多做解释。人家已经认定了你做贼心虚,再怎么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可惜,周明月不那么想,事关庄三爷,她就成了偏执狂。她用一手推淑芬,狠声道:“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每次去侯府,门房都将我拒之门外,从前我想进就进,哪里会被拒。”
淑芬心道,这与我何干。
我也不去侯府啊!
她步步退让,周明月步步紧逼。
一只手推啊推,一直在推她。
淑芬胸腔中燃起来熊熊怒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伸手一把狠狠推开周明月,朝着后头喊了一声,“你不是心心念念庄三爷吗,你看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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