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柱伸出双手颤抖了半天，扑通一声给老侯爷跪下了。
他朝着老侯爷嗑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道：“草民……草民只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片好心了。草民就养了这么一个闺女，不盼着她大富大贵，只盼她活得舒坦安心。从小到大她也不曾学过什么规矩，只怕是登不了侯府的大堂。”
老侯爷冷哼一声，将银票丢到他面前道：“又不是老夫要讨小妾，嫁给泽成有何为难的，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可知英国公府的嫡女巴巴地想进府，英国公说就算当小妾也无有不甘心的。他可是袭了爵位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且有财帛无数，多少人想嫁他不成！偏你不肯。我来问你，你怎知你家姑娘也不愿呢？！”
陈良柱沉默半响，不敢在老侯爷面前撒谎，老老实实地回道：“是草民自己不想将姑娘嫁入侯府。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草民只想她嫁个普通人家，夫唱妇随，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如此草民也安心。”
“胡说。”老侯爷啧了一声道：“普通人家就无龌蹉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真是一无所知，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陈良柱虽觉他说得不对，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还嘴。
老侯爷背着身去，冷冷地说道：“莫要自作主张，拿着银票滚回去，问清楚你家姑娘的想法再来回话。”
林管事将陈良柱送回家去，两人一路走一路商议。
陈良柱苦着脸把老侯爷的意思说了，他咬着牙道：“我就不信他还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我们家若是咬着牙不肯，他待如何？”
林管事脸色铁青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我也想不明白，小侯爷哪里不好。说句不中听的，光论长相，他样貌清丽比起你闺女来一点不差。更别提财力了，我不过就是个小管事，他手中还有其他大管事，田产、银票数不胜数，你家闺女嫁给他那是吃喝不愁，想要几个丫鬟使唤都成，这不比嫁给酸秀才强上百倍。”
“可他是纳妾，纳妾！”陈良柱一声哀叹道：“我知道我们家的境况和魏国公府比起来那是天差地别。可我们自有骨气，不想当人家的小妾也不成吗？”
林管事叹了口气不作声了。他一路将陈良柱送回燕子胡同，进了他家的大门，在庭院中央站着说道：“今日小侯爷被皇上叫进宫了。你和老侯爷说话的当口，我找人打听了一下，福建倭寇横行，小侯爷很有可能要被指派去打倭寇。这当口老侯爷想把你闺女送进府恐怕是为了侯府的子嗣，若真是这样，皇上也未必会管。你若打定了主意不想送闺女去当小妾，那不如趁早逃了吧。”
他说完顿了顿叮嘱道：“切莫要害了我，这话并非出自我口，是你一人所想。”
“我明白。”陈良柱将林管事送出门口，一直看着他越走越远。
沈氏站得远远的听了个大概，见林管事走了，连忙走近了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陈良柱将老侯爷叫她进府的事情说了，黑着脸对沈氏发火道：“早就叫你留意淑芬的亲事，说了多久了？你一直不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事情一拖再拖，如今想找个由头说她已然定亲都不成！”
沈氏的鼻中心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眼睛顿时红了。
她和陈良柱的夫妻感情极好，这么多年几乎不曾对她说过重话。今日冲着她这般发火，也是被逼急了。
沈氏喃喃道：“我托了娘家嫂子，城里认识的媒婆也都问了，可这婚事不比其他事，总要等机会。无人上门来说我也束手无策啊！”
“我去找老侯爷，告诉他我不想当他的小妾！”淑芬不知何时站在了堂屋的门廊下。她走到陈良柱和沈氏的身边，大声说道：“你凶我娘作甚，她一个妇道人家能认识几个人。十天倒有九天在家里替你们张罗吃食，难不成你还指望她从街上随随便便拉个男子回来！怕什么怕，我这就去魏公国府！”
陈良柱一把拉住她，“你别胡来，等我们细细商量了再说。”
“你们能商量出什么来？”淑芬扯开陈良柱的手，大步出了门。
她胸中烧着一团火，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气愤。庄泽成从哪里看出来她愿意当人小妾了，亏她这些日子来都把他当朋友，实心实意地对他。
他若真心喜欢她，难道不该明媒正娶？
她一口气走到了魏国公府门前，掏出银牌给门房看。
门房老金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一回，还给她道：“这东西难得一见，只听说过是老侯爷的腰牌。可老侯爷哪用得着拿出腰牌来，姑娘您上侯府找谁？”
淑芬之前都是从角门进的侯府，头一回进去是林管事带着进去的，门房见过一次就记住了。今日憋着一股气偏要从正大门进。
听门房问起，她楞了一会问道：“庄三爷回府了吗？”
门房老金答道：“您是说小侯爷，他刚回府。您想找他，可小侯爷一般不见年轻姑娘。早前特意嘱咐了，若是有年轻姑娘找上门来一概不见。”
“不见就不见，我还不想见他呢！那老侯爷呢！你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说陈家姑娘有急事找他！！”淑芬道。
老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府里头传话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老金出来了，同淑芬说道：“姑娘，老侯爷和小侯爷在书房叙话，让您直接去书房。我给您带路。”
淑芬忽然就忐忑了，这会子才觉得自己胆子极大，贸贸然就闯了进来，万一他们拘着她不放她回去了怎么办？
然而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门房老金在外头传话，大声说道：“侯爷，陈姑娘到了。”
里头传来老侯爷沉着微哑的声音，“进来。”
淑芬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屋子里，老侯爷和庄泽成站在窗边叙话，见她进来就停了下来。
庄泽成走到她身边，低头微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几日未见想我了吗？”
这话说得直白，老侯爷故意清了清嗓子干咳一声，淑芬瞬间就觉得尴尬。她想起今日的来意，抬头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看着她微带迷茫询问的眼神立刻就懂了，抬手指着庄泽成的后背，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淑芬愣了楞，猜想老侯爷的意思是他不知道？
倘若他无意纳她为妾，只是老侯爷自己的打算，现下提出来就是送上门来羞辱自己了。她不能这样鲁莽。
淑芬深吸一口气，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老侯爷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懂了，暗暗赞了一声，这姑娘是个机敏的，还有几分胆色。他心中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然她男扮女装一路跟着上战场也未尝不可。两人若是够亲密，半途能怀上孩子也是极好的。
他越发起了要促成两人的念头，对着淑芬说道：“小姑娘，你知道他今日进宫做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吗？”
淑芬眨眨眼，看向庄泽成。
庄泽成脸红了，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回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老侯爷啧啧两声道：“这胆大妄为的小子求皇上给他赐婚，还威胁圣上倘若不给他赐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其他人，他顶多就死在战场上不回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失心疯了，简直是胆大妄为！”
淑芬捂脸。
这会子她真的后悔来这一趟，当着他和老侯爷的听了这番话，倘若他们问她肯不肯嫁给庄泽成，那她该怎么说？
但她想多了，老侯爷可没那么客气，一手指着她朗声笑道：“你且回去等着，快则午后，慢则明日，宫里头就有人来宣旨了。我看你爹还有什么话说！”
庄泽成扯了扯她的衣袖，柔声说道：“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下月我就要带兵出征，我怕等我回来，你已经嫁给其他人了。若真是这样，我就活不成了。你等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你！”
他之前一次都没说过钟意她，现在突然就去求皇上赐婚，淑芬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怒意越烧越旺。
他真的是欢喜她？
还是不想看她嫁给别人，所以硬留也要留下她。
她不是讨人喜欢的物件儿，她是个人，哪有像他这样做的道理，求皇上赐婚前问都不问她一声。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侯爷和老侯爷果然是一路人，一个硬讨人当妾，一个硬让皇上赐婚，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淑芬越想越气，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庄泽成见她脸色铁青，登时就慌了，拔脚就追了上去。
淑芬到底比不上庄泽成腿长，几步就被他追上了，拉着她的手道：“你别走，有什么话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今儿你若是这样走了，叫我情何以堪。”
淑芬用力一把扯开他的手道：“我说不说有什么干系，反正皇上都要下旨赐婚了，我还能抗旨不遵不成，你管我心里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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