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松雪临出发,最后看了一眼朱樱,帮她盖好被子。他其实并不很了解此行的目的,只是想陪着他。

    清晨,马车在路上疾驰。岳松雪好奇地撩开帘子往车外看,岳宁瀚也看出去。

    “这次出去,你就是以青,要怎么叫我,你心里有数吧。”

    “是。”

    “叫一声来听听?”

    岳松雪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喊出来。岳宁瀚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久久的沉默。

    还是岳宁瀚先开口:“其实随便你叫,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伯伯。不好看。”

    “我明白。王爷。”

    “你不必这样谨慎。我留你在身边,就当你是我儿子。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可以不懂礼仪,不守规矩。”岳宁瀚说着,想摸摸他的头,又没好意思。

    “难怪。我家掌柜说,她能在我身边住一阵子,已经是王爷格外宽容了。这件事真是失礼至极。”

    岳宁瀚听他这么说,反而就想开了,淡淡一笑,说道:“没错,你们两个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当时朱姑娘那么离不开你,你们两个又快要成婚了,住一起就住一起吧。你们的人品值得信任。说实话,男女之间要是想私相授受,谁能管得了,到处都是机会,何必表面上装样子。”

    岳松雪也有些感慨:“之前赶路淋了雨,我们在破庙里更衣避雨。那时候是互相背过了身子一起换,就离了这么近,谁也没看谁。”

    “你和朱姑娘,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也没有。现在想想倒是很高兴。”岳松雪忍不住笑起来。

    “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没有。只是跟她在一起,很高兴。”

    岳宁瀚笑着点点头:“行了行了,知道你很喜欢她了。也不必这样天天念叨。”

    岳松雪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天天念着。”

    岳宁瀚心说你还想怎么念啊?张口闭口你家掌柜。唉,年轻真好,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喜欢,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

    岳松雪想了一阵,说道:“哦,也有有意思的事。”他把路上几件事讲给岳宁瀚,又顺便讲了朱樱给他讲的故事。

    岳宁瀚听完,说道:“这个小猪的故事,像是《搜神记》里的。你很喜欢听故事吗。”

    “嗯。”

    “你觉得,什么狐狸巧儿,什么小猪变了女孩子之类,会是真的吗。”

    “嗯。”岳松雪忙点头,却见他不置可否的表情,便犹豫了一下,说道,“或许,也没有吧……”

    “那我给你讲一个,也是《搜神记》里面的。”岳宁瀚笑着说道。

    “从前,有一个人叫宋定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走在路上,就碰见了鬼。宋定伯问他,你是谁呀?鬼就答道,我是鬼,你是谁?宋定伯想了想,说道,我也是鬼。那鬼问他,你要去哪里呀?宋定伯答道,我要去宛市。这鬼就说道,啊,这么巧,我也要去宛市。于是,这两个人,呃,或者说一人一鬼,就一起走了好远好远。”

    岳松雪听得有些害怕,说道:“这宋定伯,怎能和鬼结伴同行。”

    “你听我接着讲呀。”岳宁瀚看他听得入迷,不免有些得意,“走着走着,鬼就说,哎呀,兄台,我们这样走,未免太慢。不如,你背我一阵,我背你一阵,相互轮替,还可以休息。宋定伯欣然同意。于是呢,这鬼就把宋定伯背了起来。宋定伯可是个活人啊,自然是很重的。于是鬼就问他,兄台,你怎么这么重啊,你真的是鬼吗?宋定伯答道,我当然是鬼啊,只不过,我刚刚当鬼,重量还是和人一样。这鬼相信了他的鬼话,仍旧背着他往前走。走了一阵子,这鬼就背不动他了,宋定伯便背着鬼走。鬼没什么重量,宋定伯走得轻轻松松。他们两个这样交替了好几次,走了很久很久。”

    岳松雪听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岳宁瀚也笑了:“你看,这鬼也很纯真好骗呢。宋定伯走着走着,就和他聊天,问他,鬼兄,我是刚刚当鬼,对鬼的事不了解。你对我说说,鬼都怕什么呢,我好注意一点。这鬼不疑有他,答道,咱们鬼呀,最怕被人吐口水。宋定伯暗暗记在心里。两个人走到小溪边,要趟水过河。鬼是没有人形的,当然没有声音,很容易就过了河。宋定伯过河,就要哗啦哗啦地搅动河水。这鬼就觉得奇怪呀,问他,兄台,你怎么过河的声音这么大。宋定伯又是那一套说辞,哎呀,我是刚刚当鬼,不太会过河,你别太介意嘛。”

    “这两个家伙,磕磕绊绊,终于快走到宛市了。宋定伯突然把鬼背在背上,死死地勒着他,不许他下去。可把这鬼吓坏了,又喊又挣扎,怎么说都要下到地上来。到了宛市,宋定伯就把他扔在地上,这鬼落地变成了一只小羊。宋定伯干脆在宛市把它卖了出去,卖了一千五百钱。怕它变化,还向它吐了一口口水。之后,宋定伯就拿着钱离开了宛市。”

    “然后呢。”岳松雪追问。

    “就这样。”岳宁瀚答道。

    岳松雪沉默了一阵,反而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这鬼真是不值。他这么相信宋定伯。”

    岳宁瀚没想到他是这么理解这个故事的,愣了一下,只得答道:“这样说也对。不过,鬼毕竟有可能害人。如果宋定伯不戏弄他,反而被他戏弄,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先下手为强?”

    “是啊。其实我想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人不用害怕这些鬼怪之类的。”

    “我明白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故事讲完了吗?”

    岳松雪吓了一跳,岳宁瀚听出来人的声音,无奈地说道:“燕兄既然来了,何必在外面吹风。进来说话。”

    帘子一挑,燕归从外面钻进来坐好。岳松雪对他行礼,燕归笑着还了礼。

    岳宁瀚问道:“燕兄不是说不来么。”

    “此行确实危险。岳庄主真是能者多劳,什么都往身上揽,还带着儿子一块送死。”

    “都打听清楚了?”

    “果不其然有猫腻。济城那里,河边的田宅被淹没,粮价虚高,灾民无家可归,附近的地区有大量的流民。拨过去的粮食都被拿去卖了。具体的损失还没有确定。”

    岳宁瀚冷笑:“想想也知道。发国难财。”

    燕归笑得眉眼弯弯:“沾着人血,才叫吃得有滋味呢。”

    “不出意外的话,从上到下,都参与进去了吧。”

    “是的呢。你真聪明。”

    岳宁瀚不喜欢他这种腔调,却也不愿意当着孩子的面折他的面子,便板起脸故作严肃:“能拿到证据吗?”

    燕归自知失态,咳了一声,也板起脸:“需要时间。”

    “明白。”

    岳松雪在一边看热闹,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在讨论重要的事,很奇怪他们没有背着自己。

    燕归问道:“你是要我陪在你身边,还是……”

    “还是别在我身边,这样更灵活。”

    “好吧。”燕归笑着应道。

    沉默了一阵子。

    燕归闲得无聊,说道:“对了。朱姑娘已经搬进师父的别院里,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和几个仆人居住,很安全。”

    “她搬走了?”岳松雪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岳宁瀚说道:“因为有些失礼,不愿意别人说你们的闲话。原来她忘了告诉你,我以为你一早就知道。”

    燕归解释道:“朱姑娘脑子还是不太好用,有些迟钝。忘了也很正常。”

    岳松雪仍有些不安:“不是因为讨厌我,偷偷离我而去吗。”

    燕归笑着摇摇头:“那不会。她很担心你,还送了你一样东西,让我转交。”说着,燕归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给他。岳松雪接过,打开手帕,上面绣了青松和仙鹤的图样,仙鹤昂着高贵的头颅,立于青松之上。岳宁瀚一看就知道,这是比着玄月斋那幅松鹤延年绣的。相比于那幅名家画作,这绣花就显得很简单粗略了。岳松雪却爱不释手,看个不住,高兴地笑着。

    燕归原本没有打开手帕细看,此时细看图样,笑着调侃道:“也是奇怪。人家送情郎,都是鸳鸯戏水,蝴蝶双飞。怎么她送个松鹤延年啊,祝寿一样。”

    岳松雪不明白,问道:“松鹤延年是什么。”

    岳宁瀚解释道:“就是祝人平安长寿的图样。比如《诗经》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就是说,祝别人像松柏一样茂盛,子子孙孙相传承。”

    岳松雪好奇地追问:“鹤呢?”

    岳宁瀚答道:“有这样一种说法,‘鹤千年则变成苍,又两千岁则变黑,所谓玄鹤也’。古人认为鹤是仙鸟,又很长寿,可以作为仙人的坐骑,超凡脱俗。所以用鹤来祝人长寿。”

    燕归笑着摇摇头:“我倒觉得,不如说是出自《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可见其高洁隐逸。”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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