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客这边已经下了画舫,避开了牧公子,和顾二叔议事。
“好丫头,是真的要走啊?你不是答应那小子留在云水间了吗?”顾二叔沧桑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泪光,明显是不舍的。
花月客凄惶一笑,手中是凌江曲氏的梅花剑剑谱,“可……花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小子还想着陪你回凌江取这剑谱,日夜兼程的~”顾二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忍不住地感叹,“留不住啊~留不住~”
这男子总希望自己荣登巅峰之时,身侧有女子矢志不渝地相伴在侧,如花美眷度这似水流年,困住花、囚住鸟,让枯燥的岁月中有些许生机……
可殊不知温柔的人,最难驯服!
“好丫头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无比空虚的藏蓝色笼罩着顾二叔的视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现在就如同一只灰黑的麻雀暂时栖息。
花月客见轮明月从遥远的天空里漂浮出来,愈发显得几条灰白的大道与那几条翠得有些发黑的河流阴森恐怖,在月光下隐约呈现出来……仿佛人只要走进去,就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花月客走了,走进那片,顺着顾二叔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花月客的身影在这个虚幻的背景前移动着,夜风幽幽,她的身影就像是幽灵一般,又恍若一只凄惶寻着枝头可以栖落的蝶。
“丫头!”顾二叔并不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可一想到牧公子星夜兼程,眼看明日就要抵达凌江,却像极了一场闹剧。
一个计划着未来,一个策划着离开……
第二日,凌江放亮了,花月客本想立刻奔赴曲氏旧宅,可顾二叔强留她与牧公子用过早膳之后再去。
牧公子原先是想顺着花月客的意思,今早上却难得见顾二叔态度如此强硬,虽是觉得略微奇怪,但最终也没问些什么。
秣陵之北,百里以南,是一片膏腴之地。这里西枕着巍巍耸峙的茅山如臂膀般环抱过来的美髻山、点翠山的沉沉脉动;东眺着一碧万顷的桃雪湖次第传送过来的烟梨湖、玉花湖的粼粼神韵。
凌江得天独厚,物产丰饶;开发既久,民风淳朴。
历代文人有诗赞曰:“毛尖花红棠下瓜,黄雀青鱼白壳虾。蟹黄包子鸭饺面,芹菜冬笋韭菜芽。”
正因为这是一个天造地化的鱼米之乡,因而从来不乏兵燹之争、人祸之扰;也正因为这是一个钟灵毓秀的人杰之地,因而一代接一代演绎着意幽情深的人间大戏有江湖人士的纷纷扰扰,有才子佳人的浪漫情话……
凌江出美人,江夏出孝子。
整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当年凌江曲氏家主为官一方,造就了凌江的富庶,因而乐坊、酒馆、小贩到处都是。
凌江曲氏当年因为一半为朝廷、一半为江湖的缘故,还秘密在曲氏宅院不远处建造了乐坊,转魂桥勾连两地。
要说为何“转魂桥”会有此名,正是由于这里到处是一派癫狂淫乐之气,来客们受此熏染,常会摇身一变,沦为行事鲁莽的败家子!
这个秘密组织的存在,在经过了十五年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了——花月客、萧羡昀、云皓国王上云起。
匆匆忙忙、漫不经心用过早膳,花月客披上斗笠遮住绝色的容颜与极佳的身段,便和玉奴来到了曲氏旧宅。
早已是远远地将牧公子甩在了身后。
此地已然是一片废墟,远处有人们为其立的石碑,以纪念凌江曲氏当年尸骨无存的家主与家主夫人。
花月客在街上望着这片废墟,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她恍恍惚惚觉得曲家的燃烧是天空里掉落的一片霞,她也好像听到了十五年前屋子破碎时分裂的响声,看到了如水珠般四溅的火星。
然后那堆火轰然倒塌,像水一样在地上洋溢开去。
良久,日头高了,她眼前看到的是房屋出现了与红日一般的颜色,红色的火焰贴着房屋在风里翩翩起舞。
在房屋背后的天空中,一堆霞色也在熊熊燃烧。
她许久了才往前迈一步,却感到自己跨出去的脚被风吹得飘飘悠悠,回家的路在前面虚无地延伸。
或许从十五年前起,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已无她的栖身之处。
“玉奴~我……”
“小姐~”玉奴晓得自己小姐要离开的,怕现在又是触景伤情,想要将日程提前,“小姐就不能留在公子身边吗~?”
花月客摇头,侧目,就从斗笠缝隙处看见了被顾二叔一路阻拦而来的牧公子。
“花月~”牧公子一把推开顾二叔跑了过来。
花月客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梅花剑剑谱,道:
“牧郎,找到了,我想今晚为你再舞一次剑,好不好?嗯?”
一切都是演戏,但牧公子却察觉不到这巨大的不对劲,强有力的臂弯搂过花月客,安抚道:“好~怎样都好~”
残破的废墟与繁华的凌江格格不入,一对璧人与一片废墟更是格格不入。
彼时,杏花星星点点地初绽笑脸,桃花已是处处开得云蒸霞蔚,一片废墟被笼罩在一片醉人的粉红色烟霭之中像是灿烂霞锦之中的败笔。
“牧郎对我太好了~好到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
“花月留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是我永生最大的福分~”
牧公子万万没想到,此刻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戏耍他……是真是假,是好是坏,由不得他觉得,只要花月客想如何,就如何。
楚归荑安心上任教书,陶培之上朝完了之后一般来巡视各班。
一切都是陶培之昨日与她交代的,可现如今还见不到陶培之的身影,楚归荑不免觉得奇怪。
“祁湛!出去给我看一下陶太傅在哪儿~”楚归荑顺口就指挥起了祁湛。
祁湛无奈,气鼓鼓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传来另一边女子的哭喊声。
“少傅,陶太傅脱不了身……”祁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发丝有些凌乱。
楚归荑联想能力极佳,反问道:“哟~你这是去隔壁把哪家小姐撩拨哭了~?”
“哈哈哈~!”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了看热闹的笑声。
男女之事大多都比较避讳,上不得大雅之堂,突然被楚归荑在太学的课堂上说起,引得一阵儿拍案叫绝。
祁湛气红了脸,却敢怒不敢言。
“苏昳~苏昳~”祁湛对着昨日被楚归荑抽问的男子轻声细语地求助。
原来这男子叫苏昳,昳,可为美丽,亦可谓之太阳偏西。
被祁湛点到,苏昳不得不起身,拱手弯腰,道:“少傅,太傅怕是要您去看看~”
楚归荑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帮上司解围、讨好上级,古来有之,楚归荑自然是会照做不误的。
于是,便跟着祁湛前往隔壁的女子太学,苏昳也跟了过来。
隔得老远,楚归荑便被满园的轻佻浮华之气叫听了脚步,低声抱怨道:
“脂粉气熏得慌~”
游廊中百花争艳楚归荑恰巧在游廊尽头,右手边是紫藤花,三人都被低垂的大串蓝花遮去了身子。
各种名贵香露淡淡的芳馨混杂在一起,溽湿的空气在这大好春日里愈发闷塞,让楚归荑觉得头晕脑涨。
“少傅不过去?前面是沈将军在哪儿~”祁湛问道。
“哦~”楚归荑扬眉,眸光抛向远处,疑惑道,“将军来做什么~”
祁湛清了清嗓子,声音控制在女子的哭喊声下,才缓缓开口——
“今日沈将军府上的二小姐入太学,将军带着大小姐来送,可不料大小姐说也要入太学,还把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说上将军不守承诺,太傅怕事情被闹大,想去屋子里谈,但沈大小姐却是一直哭闹不止……”
楚归荑探出头,看见人是越来越多,一个个衣着华贵,敷着厚厚的铅粉,死白的一张张脸被竭力装饰,藏下精神暴力欲望,与“渴血的欲望”。
她们领颈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大白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
太学里难得有“稀罕事”发生,一个个深闺中的贵女便伸长了脖子向前拥挤,趋之若鹜,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依然如故的幸灾乐祸,毫无同情心的冷漠残忍,爱凑热闹的低级趣味,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就像是她以前那个时代,看轻生女子跳楼,看讨薪民工跳塔吊,依旧的兴高采烈,依旧的人山人海,依旧的无肝无肺。
楚归荑一时间感慨,探头看了许久,终于被在地上哭喊吵闹的沈怀彤看到了。
楚归荑不知如何形容她,彼时,她也是个看客罢了,沈怀彤许是最为狼狈的,可这种狼狈可怜,又一次激起了楚归荑呵护的欲望。
沈怀彤红肿的眼睛无助地望向楚归荑,唤了一声“少傅~”,又被沈辞开始拖拽训斥。
“还嫌不够丢人吗!让你妹妹留下,快跟我回家~”
“不!!!”沈怀彤用尽浑身力气抗拒,沙哑的喉咙几乎能听见血的蠢蠢欲动。
沈怀彤推开了自己父亲的手,在地上四肢已然瘫软,仍旧爬着拉开了一段距离。
接下来的举动,倒是把一众贵女给看笑了。
只见沈怀彤甚是滑稽地在地上胡乱挥舞着手,像得了癔症、发了疯一样,口中吐不出一句话,腿脚还蹭起地上一阵儿又一阵儿的灰尘。
活像个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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