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荑走后,魏灵台迎上来,行礼问安唤道一声“王上~”
她与人言谈生疏异常,连君王都不能亲近分毫。
“灵台啊~”王上虚扶了一把她,进而接着道:“几日前叫你为举子算命格,如何了~?”
“臣,便是来呈与王上的……”她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形貌依旧。
可王上可不信,他估摸着魏灵台是来看楚归荑的,但也不好说破,手也没接过魏灵台的折子,只道:
“说说曲非汶……还有楚还淳。”
“兵部侍郎,地支一半合为食伤,一半合为官杀,慕强……”魏灵台不急不缓地答话,显然对这答案底气十足。
脸上分不出喜怒,她面对君王,也全无讨好感,亦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上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灵台~以为楚少傅管得住他吗~?”
魏灵台怕王上这是要诈出楚归荑的命格,索性回答道:
“楚少傅八字日干座枭印,二者不和……”
这个答案使王上意味深长地看了魏灵台一眼,嗤笑一声,又道:
“灵台啊灵台~命格你也算是拿手的,昔日萧巫祝手把手教的你……”
听到这儿,魏灵台直直地跪在地上,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也不搭话,气质清冷。
“萧巫祝教出来的啊,云衍这样,你也这样……”王上没有展露君威,亲自扶起了魏灵台,“楚少傅命格不清,难为你算出来了……”
在花月客与牧公子走后,七杀、贪狼、破军的三星汇聚便在星盘命格上笼罩上薄雾,魏灵台虽是早算出来了,却在接到王上旨意后陷入了困境。
这一切,都在远在九黎的萧羡昀的掌控之中,早就吩咐过牧公子带着花月客不可在帝都逗留。
故此,王上自己虽是观星算相,也着实看不穿楚归荑。
这一事只有先且搁置一旁,假意赞许魏灵台。
“臣不敢居功……”魏灵台回应着君恩,不似旁人那般说着“谢王上夸奖的术语”,只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着谦和礼让的话语。
“是啊~”王上正说着,不觉之时,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宫墙祥瑞之兽之上的薄薄云翳,带起了几分感慨的意味,“灵台永远不敢居功,所以这么些年来,也没让朕升升你的官职……”
魏灵台和云衍一样,都是被王上疼爱过的。
可自从十五年前,好像一切都变了,两人的师傅不告而别,魏国师再未唤过萧羡昀为魏灵台起的名字,王上也是。
君臣再也不亲厚,期间明泽复仇来犯,漠北七十六部壮大,九黎崛起,南蛮倒是安分,没什么异动。
魏灵台是知道以前王上疼爱自己这一件事的,可逐渐地,变得和云衍一般,再也不能和王上亲近了……
“王上言重了,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王上伸手,爱抚了魏灵台的头,真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却再也回不去了。
……
楚归荑来到沈辞的将军府上,怀彤像是等候多时了的样子。
“少傅~”
虽是知道了楚归荑是女儿身,但怀彤却好像心里没怎么难过的样子,见到楚归荑,还是热情亲昵地称呼着少傅,未有一丝不同。
楚归荑离开时专门摘了一把向日葵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没拿出来,现下,正好从浅青色的袍子里掏了出来。
虽不是什么足以寄情的花朵,但楚归荑很是喜欢向日葵,为了不惹出什么风流事,送怀彤这花,倒也说得过去。
怀彤接过一把向日葵,像拦了一把快乐捧在怀里,一脸的喜悦。
不知何时,怀彤身边换了个得体的丫鬟,楚归荑一眼便认了出来,不像是敔笙和自己说的那个被她喂了毒的丫鬟。
第一是看出来的,第二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身上没有毒药的味道。
“这小丫鬟挺好的,沈少将给你选的~?”
沈怀彤眼睛里正放着光,瞥了自己丫鬟一眼,又飞快地凝眸于楚归荑赞叹道:
“少傅眼力真好,都看出来我换丫鬟了~”
楚归荑伸手,本就出挑的身长正好轻松地可以抚摸这沈怀彤毛茸茸的头颅。
那丫鬟说是得体是真的得体懂事,正欲叩拜时,被怀彤拉住,示意她直接站着说就好。
“奴婢被大小姐从贼人手中救下,小姐心善,给了钱让我埋葬父母,又给了我一份差事,让奴婢不至于被饿死……”
言及此处,这丫鬟哭了起来,小心、隐忍,怕惹得眼前二人心烦不快,是个懂事的。
怀彤给了她一方锦帕,让她擦擦脸。
许是上辈子看多了主仆情深,楚归荑问道:“这丫鬟怎么没名字啊~?”
“少傅?”怀彤满脸疑惑。
楚归荑一下子想起来,在这片大陆上是存在着不同的,便没再问下去。
那小丫鬟却叩首问道:“少傅可能为我取个名字~?”
楚归荑轻轻看了一眼怀彤,不觉已然入套,只是回绝道:
“该叫你主子做这事儿~”
话落,她已移步去往了书案处。
怀彤跟上来,还拉着那小丫鬟,无奈吹气:
“少傅,我才学不好,怕取了个没名堂的名字害苦了人家~看看少傅的字,多好听啊,不愧是秣陵老家主拟的~”
这一番话语惹得楚归荑浅笑,放松得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知道我表字何意吗,就光是好听就给敷衍过去了~?”
沈怀彤对楚归荑的问题自是否认摇头,随后便一脸好奇地看着楚归荑,等待答案……
“《淮南子·齐俗》言,‘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浇’,还淳反古,回复到原来的淳厚古朴的状态,《宋书·孔琳之传论》言,‘先宜削华止伪,还淳反古,抵璧幽峰,捐珠清壑。’”
楚归荑说着,拿起一卷书,道:
“我先把你教会了,你再给你这小丫头起名儿~”
沈怀彤认认真真地点点头,眸光一边在书卷上打转,一边又问:“那少傅准备先教我什么~”
教什么,自然是她先要学什么。
楚归荑自己来这个世道里都是先学认字的,沈怀彤又怎可例外?
于是乎,她从容不迫地答道:“认字咯~”
不料,这个回答却让沈怀彤脸色大变,当即怔在原地。
仿佛她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连带着温热的黄昏都发着寒气……
楚归荑注意到她改变了的脸色,和陡转的氛围,挑了挑细长平直的眉,不禁疑惑问道:
“怎么了这是~?”
不知为何,听到认字这两个字时,怀彤口舌木然,好在那小丫鬟圆场,解释道:
“楚少傅,大小姐跟着您读书,也算是拜了师傅,师傅先是该取字的~”
楚归荑看沈怀彤脸色不好,便答应了这小丫鬟的话。
想来刚才一番话,也该落点在拟字这上面,楚归荑略微思索,“璇若~”,不知怎得,冒出这两个字来,“沈璇若~如何~?”
暂时不谈识字这事儿,怀彤灰暗的眼眸逐渐明朗了起来,一味地点头说好应承下来。
楚归荑也没再敢提及认字一事,就只是教着怀彤写她自己的字——“璇若”。
写了几遍,楚归荑让怀彤自己写,自己偷懒歇歇手。
这时,怀彤却慌了。
颤巍巍地无法落笔,有楚归荑手把手教着的那种熟练完完全全烟消云散。
楚归荑本就凌厉的眼神瞥了一眼,她便慌慌张张地落笔,楚归荑也不知写得到底如何。
容不得半刻歇息,好奇心促使楚归荑上前细看,原来纸上全是凌乱的笔墨,无一点儿章法。
楚归荑嗓子有些黏糊住了,便清了清嗓子。
不料,听见楚归荑从喉咙间发出声响,怀彤立即躲到了书桌下,缩成一团,两手环抱住自己的头。
楚归荑被这种应激反应惊得毛孔耸立心口发颤,旋即又镇定下来俯身对着书桌下的她。
“璇若~”
楚归荑有些愧疚地唤道,在太学里,楚归荑也知道学生都有些怕自己,但不曾想,自己能够把璇若吓成这副样子。
怀彤缓缓松开手,麋鹿般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看向楚归荑,随后一把扑进楚归荑怀里,“少傅~”
一声声抽泣,来得措不及防,那小丫鬟走进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
早在昨夜,怀彤和沈辞与沈怀瑾说了楚归荑要来教自己这件事儿后,两位将军便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定要看护好大小姐,学不学着东西无所谓,最紧要的事人好好的没事儿。
楚归荑见着那小丫鬟,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这小丫鬟也是个体贴细心的,没过多迂腐。
“璇若啊~没事儿了,是我吓着你了~”
楚归荑好声地安慰着,一只手有节奏地轻轻拍打抚摸,沈怀彤索性哭得更大声,抓紧了楚归荑的衣襟,死死的。
“好了好了~少傅没那么吓人,你写成这样,也不见得会打你啊~”
“呜~”沈怀彤将头埋进楚归荑心房,泪水很快打湿了楚归荑的衣物,“我怕……我、就会……遇到……”
“嗯~?”楚归荑不解,听不出沈怀彤话的意思。
“以前的师傅就会,他们打我,可凶了……”说着,沈怀彤将袖口一撩,原来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藤条旧伤。
虽说是岁月带走了不少的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出来,当时细皮嫩肉的,恐怕是打得凶,遭了不少的罪。
“谁打的?以前的夫子,还是小安氏?”楚归荑搂住沈怀彤,关切地问道。
沈怀彤抽泣着说不出话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地看着楚归荑止不住地哭……
楚归荑不忍打扰,想上辈子,自己父母哥哥都不在身边,一个人默默受了极大的委屈,还好一路上都是遇着的好老师。
那一天,所有人起着哄将她的笔芯掰断,很小的一件事,很小的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她默默流着泪,不知与何人诉说,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于是忍到了放学自己整理小书包的时候。
这时候,她的老师来了,第一句话,只是普普通通的——“澜澜~怎么了~?”
一点点小事就可以安慰到她,不过是因为一点点小事也可以刺痛到她。
突然之间,自己便缴械投降了……
不在于什么老师的话有多么多么有分量,只是因为那句话很温柔罢了。
一个人孤独委屈久了,稍微遇到点儿安慰或依靠就会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很久之后,上了大学,凌澜终于才明白。
眼前的沈怀彤,真的很像以前的自己,可好的是,自己当时有一方天地,更遇到了良师。
沈怀彤,只有浮萍一般、难以扎根的爱……太虚无了。
“璇若~”
“是夫子打的~我没做什么,他们就开始说我蠢,不如沈怀雪,一举一动都是错的,写错了一个字就打十下手心……”
不教而诛,与此同类了吧~楚归荑心中想着。
“每个夫子都是一样的,姨母前些日子请来的还好,但……但、我只要一看着他脸上不耐烦了,我就……我真的学不进去……”
楚归荑抚摸着沈怀彤,道: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一哭,就是半个时辰,楚归荑也乐意就这样让沈怀彤宣泄出来。
待到沈怀彤哭得没什么声音了,楚归荑问道:
“璇若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日后慢慢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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