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卯时。
楚归荑终于醒了,身旁,还有一盏明灯,散发着驱兽的草药香,告诉着楚归荑一切安好,她尚在人间。
未曾思考何人出手相助,楚归荑第一时间去找了那身份不明的女人。
只见她的眼睛始终睁开着,表情木讷,无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与爱恨嗔痴。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事,她手里尽然多了一把剑!
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楚归荑唤了一声“沈皇后”,见她没任何反应,才从她手中取过那剑。
使了使力气,拔出剑来,在其剑身上,小篆书写着二字——“帝宸”!
楚归荑愈发相信眼前这人便是沈晚舟的母亲沈忱,对外宣称已故的那个无谥号、无陵寝的沈皇后了。
传闻沈皇后师承祁太师,年轻时在漠北一带游历,得剑,取名为帝宸剑。
武德四十八年,太子立,先皇赐婚,令太子云起迎战王府大小姐沈忱。
这把帝宸剑为沈皇后最爱,轻易不假手他人,楚归荑想,将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多半就可以确定眼前这人的身份了。
可楚归荑,终究是想得过于简单。
来不及过多温存,又有猛兽靠近。
楚归荑再一次将她藏了起来,她现在自己拖着自己的破烂身子,已是不大可能拉着沈皇后一同出去了。
直至此时,她才想该先出去搬救兵了。
她的胸膛上还残留着一头狼的脑浆鲜血,十指末端更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握住帝宸剑,瞳孔里净是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向她迈着步子走来。
毫无惧色的脸上,被扯裂了的嘴角看起来愈发狂妄,嘴里那颗牙齿,要掉不掉,惹得楚归荑不断吮吸起牙龈里的丝丝鲜血。
化开在嘴里,嗜血的欲望逐渐显现在发红的瞳孔里。
辰时,楚归荑倒在了长安街上,这条穆武每日应卯的路上。
她背部已是鲜血淋漓,脸朝下匍匐在地上,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看不出人样。
苏斩梦在远处阁楼上,用一方锦帕擦拭着手,再嫌弃地、裹挟着怒气地丢开。
赤宸手持着一个与望远镜相似的物件,观望着楚归荑被逐渐聚集起的百姓观望。
苏斩梦双手不安地搓了搓大腿,有意无意地看看赤宸,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看得如何了,穆武来了吗~”
赤宸被苏斩梦的话拉回了思绪,回首答道:
“穆少将此刻多半还没出门,尊主若是想让穆少将找到楚姑娘,大可以送得近一些,这般……丢在大街上,这姑娘日后怕是要找尊主麻烦……”
苏斩梦闻言,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楚归荑量体的数据,散漫感慨地说道:
“臭狼崽子,心大着呢,量体之刑下都神智清楚,在街上千人瞧万人看,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找麻烦他,也是爷找她才是,废物一个,把爷害苦了……”
苏斩梦骂骂咧咧地说着,又牵连出说楚归荑武功不行的事实,进而又感慨道觅情蛊不会选人……
诸多一切下来,赤宸在一旁偷乐。
连苏斩梦都不曾注意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说出如此多的话……
一直到发觉赤宸面色怪异,赤宸才回答道:
“从不曾见尊主说那么多话,说得这般畅快,觉得新奇罢了~”
苏斩梦不觉得自己该回应一二,只是将头偏向一边。
这时,赤宸又问道:“尊主因那觅情蛊与楚姑娘心意相通,伤痛亦是同感于体肤,现如今可觉好些了~?”
赤宸不问还好,一问,又从苏斩梦口中套出对楚归荑的一通臭骂。
说是心意相通,倒也是真的起作用,苏斩梦一腔愤慨,惹得楚归荑也不自觉地握着拳头在地上伸展着。
周遭百姓见着血淋淋的一团突然动了,立马变散开了去。
恰巧,动静吸引住了在上值路上的穆武与他的校尉。
“走,去看看~”
周遭百姓见到身着铠甲的人来了,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儿来。
楚归荑匍匐在地上,一手短匕、一手长剑。
伤口感觉到一阵阵由人群聚散掀起的风的刺痛,她,也缓缓地抬起头来。
微凉晨光之中,四目相对,穆武一下子心慌了……
眼前的,不正是他挂念在心头的人吗?
楚归荑的脸暴露在人群下、众人的视野中,就是此般样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女儿相。
“探花郎!!?”
“……”
几个眼尖的人认出了满身脏污的楚归荑,顿时出声指认。
周遭百姓都向楚归荑投来好奇的目光,楚归荑说不清楚那目光里含了怎样的意味,或许是她从未在意过。
穆武见她身上血淋淋的,只有一件单衣,发丝凌乱,嘴角裂开,立刻便下了马,抱住在地上的楚归荑。
“还淳~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去~”穆武一手环抱住楚归荑,一手抚摸着楚归荑略微油腻的头发,难得的温柔。
周围人见二人抱在了一起,有几个经常去天桥下听说书的几个熟面孔却出来打起了哈哈,道:
“昨日朝堂,探花被告竟是女郎,今朝穆少将环抱,疑是坐实了牝鸡司晨,天降异象!”
有几个妇人不懂这人的意思,又向自己男人打听,窃窃私语了许久。
其中一个妇人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
“腌臜货!被猪油蒙了心了吧!是女郎也是萧巫祝与叶(葉)尚书生的,何时轮得到你这人来指指点点,人家父母传世之功抵了欺君之罪,王上都已默许,有你什么事!!!?”
众人听后,深觉这妇人知道得不少,却又为楚归荑这般样貌而存疑。
看楚归荑,是确确实实看不出女儿相,说是清俊秀美的男儿倒是更为可信的。
“这真是女儿家吗,怎么看都不像啊~”
“……”
“哎呀!你看人家穆少将,抱得,那叫一个贴心,可不就是吗~!”
众人都忽略了楚归荑身上还有伤,就只顾着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唯有那个妇人,一脸的洞察世事,对穆武说道:
“穆少将啊~快把人给抱回去,瞧这身上还有伤呢,别耽误了~”
穆武最先像是被楚归荑这般模样给吓得呆住了,迟迟没有动作,此时听着妇人的话,朝她点点头,便抱起了楚归荑。
一瞬间,楚归荑感觉五脏六腑都发生了位移,疼得依着本能向穆武怀里缩紧,头埋到了穆武的脖颈处。
不舒服地发出几声呢喃与□□,又将防身的匕首与剑好好地搂在怀里。
睁开眼,微亮的晨光也觉得刺得痛得慌,趁着倦意还未来,靠近穆武耳畔,道:
“沈皇后……我见着了、沈皇后……”
穆武不解楚归荑的意思,只将她搂在怀里,抱上马。
正准备回府时,那身旁校尉却出言阻拦道:
“少将,还得去上值,怎么就走了~?”
穆武不理会,一夹马腹便原路返回了,留这校尉在身后观望。
一群妇人迎上来,拉住这校尉,道:
“看你这孩子,一根筋!瞧瞧这二人在一起,多般配啊~这都不懂!”
“就是,你这孩子有心上人了没,没有的话,多向你家少将学学,不久便有了~!”
“……”
只一会儿的功夫,探花郎负伤被穆少将接回家的消息便神鬼不觉地传得铺天盖地,丝毫没给任何人一个心理准备。
穆武一路将马御得极好,楚归荑感受不到一丝的颠簸,或许逃出生天的时候一切都过得很快。
没多一会儿,便到了。
穆武将楚归荑一路抱着,进了自己的卧房,让门口小厮都来不及问明白少将为何归来、怀中人是何许人也。
此刻,楚归荑还心心念念着地下的沈皇后,好容易积蓄了一丝力气,在被放上床榻的那一刻,软绵绵的手指费力地揪住穆武的衣领,道:
“沈皇后、沈……皇后……”
说到一半,嗓子像是晒干了的稻草,空长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穆武这才注意到楚归荑褪了指甲的手指,避开了伤口,轻轻握住,安抚道:
“还淳~不着急,我去给你倒杯茶水,来~”
说着,又轻柔地将楚归荑的手指松开,转身倒了一杯茶水喂楚归荑喝下。
恰巧,穆将军与夫人闻讯赶来,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犹疑着是否该进来。
在他们的视角里,只看见自己儿子的身影遮去大半视野,依稀可见是楚归荑在床上得自己大儿子亲身照顾。
楚归荑喝水喝得猛,干裂的喉咙恰似干涸已久的土地,一遇到大水就止不住地索取,喝得急了,楚归荑终于是被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
穆武替楚归荑顺着气,关怀地一遍一遍地唤着楚归荑的名字,好让楚归荑能自在地说出想说的话来。
“沈皇后!”楚归荑吸进一口凉气,又咳了起来,却还固执地说着“沈皇后,在地下!”
穆武的阿娘见自己儿子照顾楚归荑有些手忙脚乱了,便快步走了进来,抢了自己儿子手里的活。
穆将军在门外,想进又不想进,也未拦得住自己的夫人,索性只把头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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