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往楚归荑口中放入一块竹简,接下来是为楚归荑医腿了。
这腿是被打断了的,需得要将骨头碎渣取出来再固定复位,可伤筋动骨非得要一百天康复才得下床走路,楚归荑为了应付面圣,怕那府医不敢轻易动刀,便自己先为自己开了刀,再让那府医放心大胆地做。
楚归荑的回答让穆武心神一动,趁着楚归荑为自己开刀的时候,好久,才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竟痴心妄想,以为那人……是我。”
谈话到此,丫鬟府医们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在二人沉默之间包扎完毕,一一退了出去。
一切事毕,已快至晌午。
穆武转身,走上前,在床榻坐下。
楚归荑一手撑着身子,双眼含泪。
“还淳啊~你心上之人如何,能与我讲讲吗~?”
楚归荑敛目,并未急着为穆武描述沈晚舟如何如何,只是来了一句——
“穆武很像我哥哥……”
答非所问,使穆武不觉神色变化,问道楚归荑为何突然这样说话。
楚归荑撑着自己的身子着实吃力,便向往穆武身上靠。
穆武见楚归荑一手刚接上,吃力且颤抖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也主动将她往怀里揽。
楚归荑靠住穆武的一瞬间仿佛真的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深觉安稳。
道:“是第一次见穆武,就想上来和你说说话,总觉得你分外熟悉,当时不知为何……原来……”
穆武苦笑,将楚归荑楼的更紧。
他,不想当楚归荑的哥哥,与楚归荑相见于贡院,他第一回可没存着如楚归荑这般这样的心思。
而楚归荑不理穆武的心思,身上逐渐温暖起来,她却鼻头一酸,接受不了温情的蔓延,哽咽着继续说道:
“我、我想我哥哥了~”
随着,是女儿家多愁善感的哭声,抽泣地起伏不定,让穆武心头一惊。
他该如何呢?楚归荑又不同于沈怀彤,当沈怀彤找他哭诉时,他还能应对自如,可他自己该如何对待楚归荑呢?
楚归荑的泪珠逐渐打湿了穆武的衣领,门口的穆夫人观望着两人,真真是活像两口子。
一下子,又觉得上一辈的那些事儿已然是不重要了的……慢慢地,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准备楚归荑待会儿进宫面圣的事儿了。
穆武只用手生涩地安抚着楚归荑,才让她渐渐止住了哭声。
楚归荑肿胀嫣红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不知何处,平静的叙述起自己——
“我父母哥哥久不在身边,这一年又一年,也自己过来了,便没觉得什么……可当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在……”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若有朝一日我对一人动心起念实属姑妄言之……”
穆武有些不解,问道:“还淳不是有了心上人吗,何故这样说~?”
楚归荑脸上浮现出与沈晚舟相类似的浅笑,回答道:
“我总觉,太上无情,静心审视世人,男男女女,过客一般,天下没有几人,值得神魂予授。”
“还淳既是不信情爱,又为何笃定那人是心上之人?那人,便是值得还淳神魂予授的吗?”穆武问道,完全预判不了楚归荑接下来是什么话。
楚归荑答道:
“我只觉得唯有亲人值得……这是以前,但现在,我不能学太上忘情~”
果真,楚归荑接下来的话在穆武眼中永远充满了变数与转折,一句“为何~?”又从穆武口中问出。
“人间譬如一个荷花缸,千千万万的人譬如缸里的小虫,无论怎样聪明,也逃不出人间的束缚,这或许是人之始祖犯下的那个过错,使人生来便带有原罪,以万世劫难作为代价来赎罪……我也自认为极冷淡寡情,但我仍是人间的虫子……要想作太上的忘情,只是矫情吧了!”
穆武听后,惨淡一笑,像是被楚归荑的一番说辞给定住了一般。
可上过战场的少将军,怎会如此轻易动摇,就好像自己没了任何主见一般?
其实……他不过是体谅着楚归荑,依着她的话,在她的角度看事儿,才觉楚归荑字字珠玑、感人至深罢了。
话语不在于有多对,只是说话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够重而已。
“穆武~我好累啊~”楚归荑头一次向外人叫苦叫累,便是对沈晚舟也是没有过的。
穆武宠溺地在楚归荑头上薅了一把,笑道:“自己都说人生下来便是来受苦受累补罪的,看得清还做不到,在这儿抱怨~?”
“就是累,就是想说……”楚归荑靠着穆武嘟囔道,无半点儿在太学里嚣张跋扈的模样,“当官儿后受累得很,可每每贪恋那一丝丝的欢愉,我便又不觉累了~”
穆武沉闷地答应一声以示同意,“当年在边关,也是累极了,一日收到母亲家书,书信中并未言及其他,多的是让我注意身体,只这一条,我读后心潮澎湃,烦恼疲惫尽数消散……”
“是啊~”楚归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又道:“可苦痛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者不过二三……”
穆武不觉如此,与楚归荑说道:
“还淳……该与人说说的,就像今日一般……我原以为还淳不会像怀彤一般躲我怀里哭闹,不曾料到,还淳究竟是个女儿家~”
楚归荑不觉如此,倘若一人接不住自己的情绪,那说了也是没说,何苦去说,又何苦去当个伶人一般的人呢?
说到底,人与人接壤,能诉说的仅是片面辰光,一两桩人情世故……能说的,都不是最深的孤独与极致的无奈。
就算对名义上的爱人,亦是如此。
……
正在此时,东南城郊,一妇人毙命,仔细打望,可不就是方才为楚归荑出头的那妇人!
再顺着那淌血的长剑望去,原是羽主动的手。
“翎玉,你便如此死心,真可谓算无遗策”,说着,那长剑又对准了翎主,“难怪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还引得莫氏死谏。”
翎主不自觉地捂住伤口后退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羽主手中长剑……
敔笙不放心孟伯行程,书信寄予飞鸽之后,听有消息说楚归荑在穆将军府,便耐不住地出城去接孟伯,好让楚归荑面圣时有些依靠。
巧也就巧在,出城不过百米,便闻到些剑气,与在南望山时翎主剑气十分相似,便循着走了过去。
正巧,看到羽主的长剑对准了翎主,顷刻便可取了翎主的性命。
想着要报那日在秣陵的恩,敔笙的敛华挑开了羽主的长剑,现身于羽主的面前。
“敔姑娘~?”
敔笙并不认得羽主,但见两人妆发相似,且这人竟识得自己,便挑眉问道:
“实在抱歉啊,翎主曾帮过我与小妹脱险,今日是必得报恩的~看这位姑姑与翎主是熟人,不知能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羽主收了剑,她也并未真心想取翎主性命。
敔笙晃了一眼剑身,问道:
“姑姑手中的可是九辩剑~?”
羽主闻言,反问道:“敔姑娘识得?”
敔笙点头,“自然识得,萧巫祝配剑九歌,叶(葉)尚书剑曰九辩,小妹思念娘亲时,常常找来易叔的图册临摹九辩剑,姑姑是何人呐~怎会有着叶(葉)尚书的佩剑?”
在听到敔笙说道楚归荑思念母亲临摹九辩时,羽主缓缓提起一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如何,“易先生的天枢阁虽是停用了,但还是这般应有尽有,想来小阁主这些年来还有稍许慰藉……”
羽主原持孤愤剑,葉启晗不知所踪后便执起了九辩剑,敔笙该对金羽阁说难剑、五蠹剑、孤愤剑等此剑略有耳闻。
敔笙敛目,觉得这人貌似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还是有意让自己猜出一二,看来很好说话,又道:
“瞧姑姑的模样像是答应了放过翎主,晚辈还有急事,需得先走了~”
说完,就迈出比人还高的草堆,临走时还将溶尸粉洒到了那具尸体上。
旷野之上,飘来一阵声响,言道——“金羽阁羽主……敔姑娘有事可随时差遣……”
敔笙将话放在心里,没空回应,策马扬鞭出了帝都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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