霡霂之下,敔笙拉着楚绪跑得力不从心,顿时撒开了手,道:
“你怎么跟个拖油瓶儿一样,跑啊!”
街上积涝颇深,但敔笙并不认为这是楚绪懈怠的理由。
见楚绪上气不接下气,敔笙还是软言道:
“哥啊~我俩这是逃命啊~”
楚绪对上敔笙,可谓是每每都又哭又笑,唇边勾起笑意。
“开阳没追上来~”
说完,又忙着喘气。
“那又怎……么,哦!”敔笙终于是悟明白了,许是今日太赶,急急忙忙忙的将脑子丢在身后了。
“还是赶紧回家吧,我都给饿着了~”敔笙眉眼紧张褪去,笑意渐次取代。
楚绪念着敔笙口中的“家”字,心头顿时凝上一层薄冰,艰难苦涩涌上心头。
敔笙见此,恰到好处地指着楚绪一脸忧容,道:
“欸!就是这样,一会儿见了老家主就这样,保持住~!保持住~”
敔笙还想用自己的伎俩打动老家主让老家主来撑腰,殊不知,老家主不论楚绪如何,只要他肯回来,一切都既往不咎。
因为在楚延卿心中,楚绪自始至终都是无错的。
错的只是他时运不济,生错了时代,这……怪不得他!!!
楚归荑陪着楚延卿用药,几副药下肚,观其精神面貌当真的是好了不少。
又对着苏斩梦就是一通彩虹屁:
“尊主可以啊~听闻晦月山有鬼医一位,与我师傅齐名,您这偷师偷得深得精髓啊~!”
苏斩梦在楚延卿面前,如同少年时那般规矩,任由楚归荑说着。
暗地里笑着楚归荑的无知,不知鬼医与神医本就是一人……
大雨止住了,楚延卿听着楚归荑与苏斩梦打闹,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月白风清了,暮色显得愈发可爱,让他忍不住观望庭院里的情形。
为了称景,百里罂抱出自己的凤梧古琴,说是要为楚延卿奏一曲。
楚延卿自是乐意,但苏斩梦却问道:
“凤梧,凤栖梧桐~?”
楚归荑习惯了和苏斩梦对着干,不假思索道:
“凤凰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语出庄子的《惠子相梁》,尊主还是要多读些书啊,譬如~鄙人的~”
苏斩梦听后,嗤笑一声,笑道:
“的确是个鄙人,自己写的书都理不清楚~苦楝花树结果方为练实,凤凰止于苦楝花树……鄙人~!”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苦楝籽不吃,师妹,你《淮南子·时则训》我也好像没记错……”
顿时闻此一言,楚归荑诺诺含笑,不敢直视苏斩梦的眼睛,一时间也理不清,凤凰是吃竹米还是苦楝子……“鸣凤在竹”还是“鸣凤在树”……
也不在意为何苏斩梦如此了解苦楝花树,此一言倒像是信手拈来,却让楚归荑万分惊诧。
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瞥一眼苏斩梦,都觉他如今浑身上下,透出一抹清冷的气韵、一缕迫人的光华。
百里罂虽是知晓了百里境内苦楝花盛放,到底也是不敢过多在意。
拥着手中通体乌黑的凤梧古琴落座,将琴放下,众人都隐约可见其上若有若无的浅紫色暗纹,琴弦如缕,自然是极其难得的好物。
深吸一口气,百里罂调音试弦毕,洁白如玉的纤指轻轻地搁在琴弦上,一缕琴音便从指尖流溢而出,琳琅婉转……
空灵清雅,悠远纯澈,颇有流雪回风之妙。
楚归荑眉目间净是艳羡之色,瞧了瞧自己还包扎着的十指,不禁有些哀怨。
“你要是想弹,爷立马就能让你的手指变好~”
低柔的话语声用传入楚归荑耳中,楚归荑侧目看着苏斩梦,只一瞬之间,他在月色清幽、双烛摇曳的光影流转中长身而立、眉眼含笑,竟让楚归荑觉得他温文尔雅、璀璨如斯。
错觉!
楚归荑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不明不白地对苏斩梦有好感,自己现在都想不清楚,实在是懒得多想有关苏斩梦的一切,眼底心间都是空明的多好~
见楚归荑扭过了头,苏斩梦眉宇间顿时隽上淡淡的惆怅,挥之不去,不复昔日的淡然自若、玩世不恭。
但苏斩梦不信楚归荑会放过此等好事,又继续出演蛊惑,勾得楚归荑心痒痒。
“也好,明日穆武还约了我呢~”
楚归荑的话像是随着暮色下的清风里的暗器,徐缓飘进苏斩梦心中,狠狠地扎在心上。
让苏斩梦不免问道:
“你这样堂而皇之与穆少将厮混,你少年郎不会生你气吗~?”
苏斩梦想留住楚归荑,借口却为沈晚舟……荒唐啊荒唐。
楚归荑姣好的侧脸沐浴在泽华的月光中,似一朵半开的玉兰花,别有一种明澈澄净之美,答道:
“他还好意思生我气,我还脑着他呢~”
闻言,苏斩梦微垂眼眸,心底生出悸动来……
虽是不明白楚归荑对沈晚舟又脑又爱的态度,但极是清楚了自己对楚归荑的感情。
“回阁楼把窗打开……”苏斩梦嘱咐后,便没了言语。
月光与烛火相映衬,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明洁的光晕,楚归荑又忍不住地瞥了几眼……
美人儿如斯风华,落入眸中,楚归荑虽是心如止水,亦有片刻的失神,当即定下心来。
庭院中一派泬廖,夜空唯有不变的月照耀,亦是澄阔,多亏了这一场滂霈的大雨,才能有如斯美景。
楚延卿不由得在心中叹道一声——“罕觏~!”
帝师府还有些荒废之色来不及打整,多日也不见余笙出来主持中馈,楚沅君手腕儿不够硬,下面的人做事也略有些懈怠。
一处杂草堆,草木靃靡,却有着不屈之色。
“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出自《九成宫醴泉铭》,为祝福家庭幸福美满、人丁兴旺,事业繁荣发达之意。)
圆月当空,楚延卿见着那园中的杂草想到一人,易深十五年前回来说他废了,于是乎,他将对他的感情压制了下去,全给了楚归荑几个,而今再回帝都,见此情此景,却原来,感情可以被压制,却终将不可消逝!
忽然,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楚,如潮汐般,一遍一遍地袭上楚延卿的心头,无法止歇。
楚归荑见楚延卿目中水纹轻漾,几欲落泪,不禁上前问道:
“爹爹,怎么了~?”
楚延卿吐出一声细细长长的叹息,幽幽答道:
“想到一个人……易深说他不在了。”
楚归荑这几天活得像个残废一样,自然是不知道楚延卿说的是谁。
“楚……”
正在这时,听杂草堆中一声闷响,野猫立即四散开来。
正好奇是谁那么大胆子敢闯进能闯进帝师府,敔笙却把脸露了出来。
楚归荑轻舒一口气,想着敔笙皮实,摔不坏她,却又见敔笙还带着一个人,原以为是带着温衾。
不曾想,仔细一瞧,竟是楚绪!
“葳蕤~?”
楚延卿迈进庭院,双脚被积水打湿。
楚归荑亦是微微发怔,见二人相顾无言,凝住了心神,迈进庭院扶住了楚延卿。
楚延卿这些年来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楚绪,楚葳蕤,正在眼前!
纵然沧海变为桑田、时间化为流云,楚延卿也记得他的模样。
顿时,他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艰难!
放开楚归荑的手,一步步前行,而后止步,见楚绪仍旧默默不语,楚延卿眼底透出一丝疑惑和询问,“葳蕤~?你回来了~?”
听着这艰涩的声音,只一瞬间,二人所见水雾蒸腾,朦胧之际,见楚绪颜色,似三月里细细密密的小雨,缥缈惆怅难言……
又激起一阵儿水花,打湿了楚绪大半的身躯,他跪对着楚延卿,眼角泛起淡淡的晶莹之意……
不话可说,无话能说,一众人、一片寂,无人开口说话,给楚延卿与楚绪二人肚子演绎胸中的惊涛骇浪……
无边无际的夜色透着圆月的凉意,有一股痛楚,从心里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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