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举人,您老说说看,若是当年没有叶尚书的金羽阁、没有叶尚书,形势便大为不同了~男人啊,活得这般窝囊,今日听温举人说叨,晚辈也算是开了眼了~”

    戚琨玉淡淡一笑,眸光渐次转为幽深,声音仿佛聚雪含霜一般,又带有一丝嘲弄。

    温老丈在乐园里也算是见过诸多的达官显贵,看着眼前这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那眼中幽暗难辨的神色,温老丈不由得蓦然一惊,一时之间忘却了所有的事情,只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

    “姑娘要我做什么?”

    戚琨玉闻言,抬起手,端起青釉茶杯,又突然松手,让它碎在温老丈眼前。

    碎瓷声如冷冰击地,却及不上此刻戚琨玉清寒而萧索的声音:

    “不是要遵法行事吗,你~去告他~”

    温老丈始料未及,沉吟半日,皱眉看向戚琨玉,声音中含着不解之意:

    “告谁?”

    戚琨玉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眸中闪过犀利的光芒一轮,似笑非笑地道:

    “温举人不还提到了当日南池子之死吗~告礼部侍郎温衾敢不奉养,指认敛华一剑楚敔笙乐园行凶~!”

    说到这儿,戚琨玉将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中又多了一丝深邃冷静。

    “温举人此前答应了去告他楚氏,而今落入我手里,便说明了襄王如今既无心又无力与楚氏为敌,你已是弃子,但晚辈可以给温举人一个机会,让你那贱妇常常丧子之痛~如何~?你有用处,晚辈也有用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说完,戚琨玉对着这一张令人恶心的脸嫣然一笑,描画精致的蛾眉,似烟霭悠远般微微扬起。

    温举人早年求的也不过是浮名,如今,他要复仇,他要看着他妻子痛。

    他不认为错在于他,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因美色而受害!

    可纵观,到底又有谁得益了呢?

    花魁姑娘只不过是想赎身,最后也没得偿所愿;他的结发妻不过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还债养儿;温衾生来无辜,却也要承受重责……

    戚氏府内,戚琨玉想着这般将死之人也不用为他安排住处,免得死了染上晦气。

    便让一个信得过的小厮找了个破旧不用的猪圈安置他,推门进去,他在门旁站定,生锈的铰链吱吱作响,门扇砰然关阖。

    目之所及,陈设简陋,只有一盏粗糙廉价的陶制油灯,灯光闪烁不定。

    温老丈仰面朝天躺在榻上,破烂的衣服下面半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一只独眼在油灯下闪着黯淡的光芒——复仇的火焰!

    ……

    ……

    第二日,果真,司寇府衙前便跪着一个破烂丑陋的老头,手持一纸诉状,口中大喊道:

    “江夏孝子温衾之父,告礼部侍郎温衾敢不供养,指认楚氏敔笙乐园行凶!”

    “江夏孝子温衾之父,告礼部侍郎温衾敢不供养,指认楚氏敔笙乐园行凶!”

    “江夏孝子温衾之父,告礼部侍郎温衾敢不供养,指认楚氏敔笙乐园行凶!”

    “……”

    一遍又一遍,引来了饶舌的人,惊碎了一场酣梦。

    楚归荑幽幽转醒,见沈晚舟松松垮垮地套着件白色长衫,迎着光,长身而立,手中持着一卷册子,儒雅非常。

    “阿大~”

    楚归荑软软糯糯地唤道,细白整齐的牙齿在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一咬,好不惹人怜惜。

    而她接着却见沈晚舟转身,眉头微锁,笑意清浅靠近。

    楚归荑顿时觉得不怎么轻松,反而还漫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啊~?”

    楚归荑脸上有片刻的僵直,很快对着沈晚舟才恢复过来问道。

    沈晚舟将手中册子交到楚归荑手中,旋即淡声道:

    “温衾之父尚存于世,昔日敔姑娘乐园误杀南池子,被他看到了,他已向司寇府衙提交诉状,一为告礼部侍郎温衾敢不供养,二为指认敔姑娘乐园行凶。”

    楚归荑合上了册子,骤然变色,道:

    “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诈尸出来了的混蛋!温老丈二十多年前就死透了,司寇府衙还敢来我帝师府拿人。”

    楚归荑轻抿丹唇,几乎都收不住唇角那一缕嘲讽的讥笑。

    沈晚舟抚摸了几趟楚归荑的长发,又道:

    “我让敔姑娘去了,司寇府衙办案还淳可以放心,这是叶尚书一手操办起来的。”

    说着,楚归荑转头直直地看着沈晚舟,清水般的明眸倒映着明亮的日光,衬得她容颜愈发明艳娇丽,而声音却淡到了极致。

    “那南池子死有余辜,他司寇府衙能想得到吗,我二姐姐她……”

    “还淳!”

    沈晚舟出口厉声打断楚归荑的话,眸色似乎在告诫她信任司法。

    在沈晚舟坚定的态度下,楚归荑这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言行的确失当。

    仗势欺人,人人都厌恶,但但凡自己为刀俎、他人为鱼肉,享用到其中的方便,心中既窃喜又得意。

    世人恨仗势欺人之人,不过因为势没有在自己手中。

    令楚归荑怀惧的司法体系,也不外乎它并不完善,她不信,所以想动用势力。

    “司寇府衙,能秉公办案吗……为何不能……”她不放心地喃喃自语,其间根本不敢直视沈晚舟的眼睛。

    而沈晚舟这时候只一把拉过楚归荑紧紧保住,安抚道:

    “今日仲伯与福乐郡主就要到帝都了,还淳的事儿还多,敔姑娘的是小事,她自己也能解决,明日奉雪宴,还淳该想想如何面对漠北左玉。”

    沈晚舟的话落到楚归荑耳中,楚归荑只觉重压之下无所分心。

    在他怀里享受过片刻欢娱之后,两人洗漱后便各忙各的了。

    余笙、和笙连同楚归荑前往司寇府衙听审,在司寇府衙内,竟然还站着莫惊春与戚琨玉二人。

    见着这二人,她双颊浮现出一点浅微的笑纹,似冬日里绽放的一朵哀凉的冰花,传出的声音亦是清晰而萧索。

    “你二人一个该是丁忧在家一个是身无官职,来司寇府衙做什么?”

    说着,自她唇角更是露出一抹嘲讽笑纹,她的目光从莫惊春与戚琨玉身上渐次流转而过,眉眼间的清傲之色丝毫不减。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更听得刻薄之话入耳,又如何的了?

    戚琨玉抬眼迫视着楚归荑,双目一瞬也不瞬,语意寒凉而森然,如能噬人一般,却是笑语盈盈地回答道:

    “如楚少傅所见,来看热闹的~”

    两拨人本就对立,现下难以调和,自是互相看不惯。

    听这般厚颜无耻的话,和笙斜斜睨她一眼,拂了拂衣袖,唯叹道:

    “扶风戚氏果真没人了,出了个什么东西~”

    见和笙不过是跟在楚归荑身边的小丫鬟,竟敢说出这般话来,戚琨玉脑中轰然一响,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她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同时有浓烈的酸楚悲伤涌现出来,止也止不住。

    若是十五年前没有无端的横祸,她也可以像楚归荑这般,有千宠百爱,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而历史不可假设,她现在就只有自己爷爷与林千尘了。

    楚归荑伤了林千尘,她势必要在楚归荑心上剜上一刀,而她动了敔笙,楚归荑又则不会剁了她的手脚呢?

    戚琨玉依旧迫视着眼前三人,嗤笑道:

    “秣陵养出了些什么东西,一个杀人,一个爬床,还有~”

    说着,她的目光在余笙与和笙身上流转,笑而不语。

    楚归荑不语,恍若未闻一般,清澈如水的双眸被秋霜覆盖,心中怒意难敌茫然未可知的恐惧袭来。

    “公堂之上,戚小姐唐突地来听审是何道理,是我楚氏与你有干系,还是那温老丈与你有干系,戚小姐想留就留,坊间的风声难听,想来戚小姐也不会在意……”

    余笙说完,拍了拍楚归荑,轻言道:

    “别闹笑话,走吧~”

    戚琨玉来便想清楚了后果,她就是要看着楚归荑痛心难过,来都来了,怎可轻易退缩。

    莫惊春闻此,又再一次劝道:

    “琨玉,你一个女儿家,实在是不便抛头露面公然与楚还淳作对,要不……”

    “不!”

    她的拒绝来得冷淡而直接,时间如被寒气凝住一般,过得格外缓慢,她心中百转千回,没有片刻的安宁。

    终于,她敛了容色,目光中有着冰雪的味道,冷然道:

    “楚还淳还真当她秣陵人能只手遮天,扶风戚氏便是要与她作对!林姐姐在宫里,人人捧高踩低、热衷于荣华富贵远胜于高门大户,她一人代我入宫,身边空空落落、寂寥凄冷,无人可依、无人能依,我要不在宫外为她做些什么,她心岂不愈发悲凉凄苦……”

    见戚琨玉这般坚持,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心中也不禁一软,遂放低了声音,温言道:

    “一会儿开审,琨玉不要言语,一切交给我来发难,戚侍郎那边你也好做交代~”

    戚琨玉点头先是答允了,而后又冷眼看着楚归荑三人青影。

    她笑意中发寒,谁人都可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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