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台五套的专访直播间, 凌燃大大方方地公布着自己下一个奥运周期打算冲刺的目标,神色平静到连眉梢都没抬一下,跟以往面对媒体提问时没什么两样。
但所有得知这一消息的冰迷们都已经不淡定了起来。
这目标也太难实现了吧。
说句不好听的, 凌燃现在是只有二十二岁, 大四都没读完, 听起来就很年轻。
但在花滑领域,二十二岁的运动员都已经是名老将了。
更何况凌燃升组也升得早,奥运金牌都拿到过两块,就算是他现在公布自己不会继续参加下个奥运周期的冠军角逐, 直接原地退役, 冰迷们也只会觉得有点遗憾, 继而前赴后继地送上自己的祝福和鼓励。
运动员是真的苦。
无时无刻的艰苦训练和挑战极限带来的超负荷损伤,只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变本加厉, 这在冰雪爱好者的认知里完全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如果凌燃真的退役, 他们也都能理解并支持。
但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凌燃不仅要继续活跃在竞技场上, 甚至还打算更进一步, 用一整个奥运周期来挑战目前还没有人能将之同时带到赛场上的4a和五周跳?!
等等, 还有三连冠?
这听起来就很可怕好不好。
4a和五周跳就已经是不敢想的人体极限, 三连冠更是从未有过……
等等,好像在上个世纪初,全世界刚刚结束一战时, 曾有位s国男单拿到了奥运三连冠。
但那都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技术甚至还停留在两周跳和规定图形。
想要在四周跳的时代拿到奥运三连冠……同时还要挑战4a和五周跳……怎么看怎么感觉凌燃身上的flag插得太高太满。
要知道, 其他年轻气盛的男单都还在奋战四周跳呢。
冰迷们面面相觑, 再不敢跟从前一样听见凌燃表明决心就开始提前庆祝激动。
弹幕在初期飘过一连串无意义的尖叫语气词后, 也很快就陷入了沉寂。
好半天才有人颤颤巍巍地敲字。
“燃神这几句说得我一整个激动, 但总感觉这也太难了吧。”
“我也, 呜呜呜,燃神的flag还没有倒过,但是我现在好怕这一次很难实现……呸呸,虽然很难但是我还是希望燃神能得偿所愿。”
“千万要加油啊!”
消息传到外网时,外国冰迷们的反应也差不多。
“凌的成就早就足以让他拿到名人堂的入场券,在花滑史上留下姓名,他却还在追逐更高难度的挑战。”
“真的是令人吃惊的决定,但这才是真正的体育精神!我终于知道我会这么喜欢这位黑发黑眼的亚洲选手的原因了!”
大家都在真情实感地鼓励和赞赏。
但这样温和友好的措辞之下,是隐藏不住的担忧和不看好。
看好相信凌燃的当然也有,但说实话,跟普罗大众比起来,绝对是少数群体。
休赛季的争议话题很快从老生常谈的柿子喵还是滚滚柿子,转移到凌燃的新周期目标上,就连其他运动员也都在私底下讨论和关注这件事。
凌燃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西里尔、伊戈尔、阿德里安等人的关切邮件,就连去年退役的卢卡斯都着急忙慌地打来了电话。
大家都挺震惊的,震惊之余,又有种理所应当的奇妙感。
毕竟他们才是跟凌燃离得更近的那批人,对凌燃骨子里对花滑的更高追求有更深的了解。
所以凌燃宣布要追求他们没有做到,甚至没敢多想的4a和五周跳,好像也没毛病?
朋友们的关心很快就转变成了加油和鼓劲。
大家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大概就是:虽然预感到自己会被卷死,但是居然已经习惯了呢。
面对大魔王の强颜欢笑jpg
凌燃从下节目开始,手机就震动不停,一直到回到住所才短暂地安静一会。
凌燃喝了杯水就回房间换衣服。
薛林远在阳台上嗯嗯啊啊地回着陆觉荣的加急电话,“嘿嘿,怎么说呢老陆,下个周期我们肯定要参加,4a和五周跳吧,凌燃也琢磨挺长时间了。害,之前也跟你们通过气,这不是你们都没当真吗……”
电话那头陆觉荣不知道又说了什么。
薛林远挠挠头,神色为难,“话都放出去了。再说了,作为运动员……哎呀,我也不是说宠徒弟,我也觉得凌燃的想法挺大胆……行了行了,他训练我哪次不是全程陪着,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阳台上的电话打了足足半小时,薛林远回屋的时候都有点出汗。
凌燃把倒好的水递给教练,“队里同意了?”
薛林远龇着牙笑,逗徒弟,“能不同意吗,咱们队里,还有比你更说一不二的人吗?”
整个国家队,谁不知道凌燃有主见,参不参加比赛,自己的节目选曲,编排乃至考斯腾和冰刀,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凌燃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嘴角扬了下没说话,只是用乌黑的眼静静看了自家教练一眼,眼底的神色坚定又澄澈。
薛林远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水,打着饱嗝瞪了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接下来又要吃苦喽!”
然后就满脸笑容地伸出手,像赛前的每一次那样。
凌燃会意地握拳轻击一下。
师徒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已经准备好再度踏上征程。
但这征程却并不顺利。
三连冠还在四年之后,凌燃倒也不担心那么遥远的事。
放在第一位的,除了新赛季的节目,就是4a和五周跳。
凌燃首先打算尝试的是五周跳。
毕竟4a说起来是四周半,好像比五周还少半圈,但a跳却是唯一一个向前起跳的跳跃,发力方式完全不同,更有王者跳跃之称,真论起来,未必比五周跳难上多少。
先练低级五周跳,把自己旋转速度提上来,再去尝试4a,就是凌燃给自己定下的初步目标。
接受采访后的凌燃很快又回到集训中心。
他很享受制定新目标再一一实现的过程,并且乐此不疲,但全场围观他训练的教练们心里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上冰之前,老规矩是先实现陆地跳跃。
在集训中心的跳跃区,薛林远看着徒弟被吊杆绑住,整个人在半空中转得跟陀螺似的,眼角都心疼地抽抽。
等到凌燃好不容易练累了,下来喝口水,就拿着毛巾凑上去,“感觉怎么样?”
凌燃擦擦脸,“可能还要再练练核心。”
他已经极力去加快自己的转速,但显然离足周还差得很远,要不是在陆地,还有吊杆吊着,早就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
秦安山摇着轮椅过来,接话道,“加快转速,增加跳跃高度,这两个方向是最可靠的,也都需要核心爆发力的加持。”
显然凌燃现在的核心力量对五周跳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薛林远把凌燃用完的一次性毛巾丢到随身的垃圾袋里,打量着徒弟,“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增肌。”
他摸摸自家徒弟的细胳膊,“凌燃的骨头架子细,肌肉挂不多,可能也是爆发力提不上来的原因之一。”
薛林远说得随意,完全不管这话传出去可能会让其他运动员当场种下一片柠檬树。
什么叫爆发力提不上来?
都能在一场节目里完成五种七个四周跳了,这还能叫爆发力提不上来?
如果凌燃这样的都还能叫爆发力提不上来了,那他们干脆不用练节目了,回去专注练核心好了。
但在场的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连凌燃自己都在认真考虑教练的建议。
实现五周跳,说起来容易,就是在半空中多转三百六十度。
但大多运动员实现四周跳的高度一般在50厘米左右。
五十厘米的高度,重力加速度取10的话,下落是一秒整,在空中停滞的时间一般不会不超过07秒。
如果不增加高度,单纯增加旋转速度,运动员在半空中的旋转速度约等于429转每分钟。
每分钟旋转429圈,听起来就不是人类能够达成的极限。
好在凌燃是典型的高空高速党,跳跃高度远超平均值,滞空时间上就有了优势,这个可怕的数字也明显下降不少。
但还不够。
凌燃很清楚自己的短板。
他的身高太高,正常在四周跳的时代都有点吃力,进入到五周跳的时代的话,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自己需要比其他运动员更强的核心爆发力。
或许薛教所说的增肌也是一个方向。
只不过体重上升必然会带来旋转的不稳定,平衡好体重,增肌和高度、远度、旋转速度与轴心,才可能拿到最终打开五周跳时代的关键钥匙。
凌燃思索着,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黑红两色的特制软垫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腰身笔挺,四肢修长。
乌黑茂密的头发因为刚刚结束训练而微微濡湿,氤氤氲氲的,在穹顶明亮的大灯下泛着耀眼的水泽,正一本正经地跟教练们商讨下一步的训练方案。
霍闻泽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隔着厚厚一层玻璃,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独属于年轻人的无畏热气。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这样的诗句。
随即又有点好笑。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看凌燃训练了,早就该知道在他光鲜无比的冠军外表下,是日复一日,放弃一切娱乐的辛苦与枯燥。
只是某人自己甘之如饴而已。
霍闻泽在外面静静等着,看着凌燃从眉头紧锁,到眉眼舒展,就知道大约是已经解决了什么训练上的难题。
他看了看表,轻轻敲了下窗,就见凌燃下意识回头,看见自己时,蓦然从眼角眉梢深处绽放出天真明朗的笑容,随即毫不犹豫地往门口方向走来。
自带慢镜头的一幕,迎面走来的就是空旷冰冷的训练室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霍闻泽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只知道整个人都怔了怔,好半天才找回耳畔急促的心跳声,若无其事道,“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吃个饭?”
凌燃当然不会拒绝。
他跟教练们打好招呼,去冲了个澡换上便装,就坐上了霍闻泽开来的车。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凌燃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训练还顺利吗?”
“还行,遇到点小问题,但也还好。”
“还是那几个跳跃?”
“也不止,比赛节目也有点问题。”
说到新赛季的选曲,凌燃苦恼地皱了下眉,清俊脸庞上的神色就生动不少。
“自由滑的曲子是杜老师从某个故事作品里节选出的一段,他和时老师都说,我这个年龄段,就该多尝试与爱情有关的曲目,也算是给自己和观众都换换口味。
可我之前明明就滑过红山茶。”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语气郁闷,细听起来还有点气鼓鼓的味道。
是滑成对花滑花式表白的那种红山茶吗?
霍闻泽有点想笑,事实上,他的唇角打从见到凌燃起就没落下过。
可在对方下一句话时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副驾驶上的人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所以时老师建议我,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谈一场恋爱。”
霍闻泽眼睫微微颤动,“谈恋爱?”
凌燃垂着眼,手指交握,很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对,杜老师也赞成,他大约是想给我牵红线,一直明示暗示我说有个师妹资质不错,性格也好。”
车已经停在小公寓的门口。
霍闻泽嘴角微抿,低着眼解开安全带,“那你怎么想?”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凌燃。
凌燃摸索着去按安全带的开关,“没什么想法。”
光是训练就已经耗尽他的全部心神了,他现在睡觉都在梦里变身陀螺精,哪有时间谈什么恋爱。
再说了,为了节目效果去谈恋爱,总感觉是渣男才会干的事。
凌燃不打算当渣男,更不想耽误别人青春。
他跟霍闻泽并肩走进电梯,还在琢磨五周跳的事。
“假如,”霍闻泽看着壁上的倒影,突然鬼使神差道,“我是说假如,对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亦或者说有人……”
凌燃心里想着事,没听清,茫然回头,“什么?”
霍闻泽顿了顿,飞快地抽回视线,“没什么。”
凌燃也没追问。
下了电梯就自觉走在前面,用指纹解开小公寓的门锁,才进玄关,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先去洗手,今天准备的都是些你爱吃的。”
霍闻泽在后面关上门,很自然地从凌燃的鞋柜里取出自己的拖鞋。
凌燃答应一声,显然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在盥洗池边抽出擦手棉巾的时候,还顺手递给身边的霍闻泽一张。
霍闻泽原本沉下去的眉眼就松动一下。
他接过棉巾,“阿燃。”
“嗯?”已经走出洗漱间的人回头。
霍闻泽抬眼,认真提议,“其实也可以谈一次恋爱。”只不过要看跟谁谈。
凌燃显然没想到闻泽哥叫住自己是要说这个。
他的耳根一下就热了起来。
“我还没有想好,”凌燃下意识地别开眼,明显想绕过这个话题。
霍闻泽却不容他逃避地上前一步。
公寓面积很大,但两个高个儿的年轻人都挤在洗漱间门口还是有点窘迫。
凌燃现在就是感觉有一团阴影一下遮住了水晶灯的光线。
莫名的压迫感,就挺不自在的。
凌燃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差不多都要靠在墙上了。
霍闻泽也紧追不舍地又前进一步。
很近的距离。
近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气氛也很微妙,空气好像都变得有点粘稠。
这下迟钝如凌燃也感觉出来了。
他抬眼望向霍闻泽,“闻泽哥,你有话想说?”
总感觉哪里奇奇怪怪的。
霍闻泽站定在凌燃面前,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微微不安地转动,显然是对自己的举动很是讶异。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后退,以免凌燃觉察出什么。
但再想到刚才的对话,霍闻泽心中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就都如山洪爆发般一个劲地想要喷涌而出。
有焦躁,有不安,甚至还有点委屈。
很想说出口,很想一口气挑明。
但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
慢慢来,必须慢慢来,霍闻泽竭尽全力地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凌燃一头雾水,只感觉面前人的呼吸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和缓下来。
“闻泽哥?”他轻声试探,伸手想要碰碰对方的手臂。
霍闻泽就像触了电似地浑身一颤,后退半步。
“先去吃饭吧。”
背对着光线,凌燃看不清对方收紧滑动的喉结,余光只在衬衫领口露出的一点盈盈翠色上停了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霍闻泽也把那颗翡翠花生戴到了身上。
他无意识地摸摸锁骨窝里的那颗出自同一块原石的翡翠柿子,心里就有陌生的情绪一闪而过。
但刚刚的异样氛围很快就在霍闻泽的刻意而为下消散。
一起吃过饭,还切了蛋糕,这个生日才算过完。
凌燃很快又回了集训中心,继续跟跳跃死磕。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影子。
但另一位当事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凌燃发现送自己去杜如风家练舞的司机告了长假,开车的人变成了霍闻泽。
“其实可以再找一位司机的,”凌燃知道霍闻泽的工作强度,“我去练舞的话一般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最起码也是一个上午起步。
霍闻泽的指腹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几下,“我最近不太忙,等过一阵司机就回来了,没必要单独再请人。”
凌燃想想也是,就没再多问,习惯性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也就是杜如风有点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另一位得意弟子从首都借调过来一阵子,天天搁在身边,就想试试看能不能让两个徒弟培养培养感情。
结果霍闻泽一个大活人天天杵这儿算怎么回事。
还有就是,他明明都制造机会了,为什么这两个徒弟完全不来电?练舞都是各练各的,除了刚见面时客气打了招呼,根本就不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难一见钟情的吗。
杜如风算盘落空,又不好明说,坐在太师椅里一个头两个大。
凌燃其实也头大。
他这些天有上冰试过自己的新节目。
可惜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那种悱恻缠绵,为之生死的爱情,他没有经历过,真的很难演绎得出来。
勉强滑过一遍,就看见场边的人也都神色凝重。
“要不还是调整一下,还照着红山茶的路子走?”艺术荒漠如薛林远都看出来了。
秦安山,时灵珊和杜如风却很坚持。
“保持原本的风格固然重要,但凌燃也不可能永远把自己困在一个演绎模式下,这也是一种新的尝试。”
凌燃自己也认同这样的想法。
他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表演舒适区。
满打满算,自己的职业生涯都已经过去大半,剩下的每一次比赛机会都值得珍惜,他也想尝试不同的风格。
新节目暂时陷入胶着。
凌燃干脆暂停节目的磨合,一边专注于增强体能和核心力量,继续尝试五周跳和4a;一边恶补原故事改编的作品和剧目,找寻着开窍的契机。
总不能真得谈一场恋爱才行吧?
这也太离谱了吧。
凌燃也忍不住地想,在练舞间隙坐在木制雕花的台阶上发呆,目光都不知道落到哪里。
吹来的风带着不知名花粉,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闷闷的喷嚏,眼角就随之渗出了点泪花,亮晶晶的,缀在薄白眼尾和卷翘睫毛,仿佛细碎的钻石。
初夏的阳光洒落肩上。
沉浸自己的思绪中的年轻人美好得就像是一幅画,吸引着周围人停驻目光。
凌燃自己却浑不知情。
在他身后,严籽月,也就是杜如风的另一个弟子,终于也结束了自己半天的训练任务,见状,就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和笔,磨磨蹭蹭地往台阶这边走。
看起来有戏!
捂着头的杜如风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两眼放光地盯着这边。
回廊转角,原本坐在亭中正在浏览文件的青年也倏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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