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平安委实没想到,瞧了眼在场诸人,无人替他说话,只得道:“姑娘,我家主子身份贵重,你却真的要他来?”
“诶!你这贼馄饨不晓事的,你家主子贵重,合着咱唐府随得你来?你贵人脚儿踏贱地?既要求人,没丝分寸,得有求人的样儿去!”青云两手叉腰,站在台阶上虎着脸,当头照脸对着平安一顿臭骂。
平安一时察觉说错话,急的要不的,忙摆手道:“这姐姐且消消气儿,全是我这嘴恁个不会说,我该打!”说着照着脸招呼两下,等打完了,又说:“属实我家主子不得闲,我这才过来的,实在不成,便不借了。”
说完朝唐婉躬身,匆匆走了。
青云还要逮住教训两句,便被唐福拦住,他转而朝唐婉道:“小姐,您这是?”
唐婉一下笑开了,道:“逗他玩儿呢,福叔,你去借他们,记着要那小厮腰牌,拿我这来。”
唐福虽不知要人家腰牌作何,又如此逗弄对方,不过小姐说要便要,听了吩咐便出去了。
经过这一茬儿,唐婉也没了睡意,拢了拢衣衫,便往前院账房去了。
唐家也算家大业大,田庄铺子,山场家俬俱有不少,唐杨氏不善盘算,只主理内宅,唐婉她爹唐诚虽能看顾,到底年纪上来,少不得让唐婉上心。
幸得唐婉打小聪慧,针指女工,诗词歌赋,都会的,管起家业来不难,除了不能时常随着父亲外出,其他倒也顺手。
唐婉一日时候都在账房理事,午间回自个儿清晖园小憩,后又与福叔盘了上一年的帐,直到申时末,才往上房去,找母亲唐杨氏用晚饭。
“娘还未回来?”
唐婉看着掌了灯的院子,一水儿静悄悄的,只母亲的贴身嬷嬷苗氏在屋里守着。
苗嬷嬷笑道:“是啊,前头夫人打发小厮回来,说姑奶奶与表少爷要一块来,让收拾好厢房待客哩。”
唐婉听了这个,一时没忍住脸沉了沉,左右她背着光,不曾让苗嬷嬷瞧见,只道:“怎的不告我一声,如今才知道,若是慢待了姑姑他们,倒是我的过失。”
“不打紧。”苗嬷嬷往里让了让,笑道:“夫人说你成日忙,姑奶奶与表少爷不是外人,便不用提前说与你知道了。”
唐婉暗暗叹息,端起苗嬷嬷沏的大佛龙井,啜了口,茶香盈满。
她知道,母亲是想与姑姑悄把亲事定了,再来告她一个惊喜罢了,若是以往她自然欢喜,毕竟自小与表哥陆游一块长大,无论如何,青梅竹马亦是一段佳话。
可现在不同了,唐婉心里有了德甫,再不想与陆家有丝毫瓜葛,却一时不知怎的与爹娘开口。
“我在这等娘,嬷嬷忙去罢,”唐婉喝着茶,隔着雕花窗棂,看院里灯影映着几丛矮竹。
屋里只留唐婉一人,虽是静的,唐婉却觉得异常亲切。
前世她嫁与德甫,过了几年恩爱日子,爹娘俱都健在,她做了永嘉郡王妃,虽名声不甚好,到底爹娘还能过的下,只除唐家后嗣无人,让二老烦心。
那时族中有合适嗣子的,莫不是打着唐家家业的主意,有几人真心待她爹娘,这回,她该好好替爹娘选,挑个敦厚可靠的,免了爹娘后顾之忧。
一盏茶不多久便凉了,唐婉正要叫人续茶,便见院外有人影潼潼,前头丫鬟提着灯笼,杨氏伴着一个年岁相当的贵妇人,往明华苑来。
唐婉看到母亲身边那人,放下茶盏,悄然起身,扯了扯嘴角,笑迎出门。
“娘,姑姑,可算是回来了,婉儿等许久了,”唐婉拎着裙裾夸出院门,笑着搂过杨氏的手,抬眼瞧着她的姑母,亦是她的前婆婆陆家夫人,陆游亲娘唐月。
此时的唐月才不到三十年级,正是富态初现,笑容可亲的模样。
唐婉哪里能想到若干年后,这妇人会如此厌恶她,寻了多少由头要把她赶出陆家家门,逼着自家儿子休妻另娶呢。
唐婉顺手往后头丫鬟手上拿了两副傩戏面具,俱是青面獠牙,神鬼模样,恰好躲过了唐月伸来的手,连唐月也以为是偶然,只得收回手来。
“婉儿越发出挑了,将来哪家高门娶了这等模样的媳妇儿,可真是天大的恩赐了,”唐月白胖的圆脸笑起来更显富态,发髻上金丝翠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起来,打眼看着极有气势。
唐婉心底冷笑,嘴上却道:“姑母恁说话,婉儿可不依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爹娘,一生一世都陪着。”
说着把手上那罗刹面具戴在脸上,做起鬼脸来,登时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小油嘴儿!惯会说道!”杨氏佯装生气板下脸来,笑骂道:“你不嫁,就在家里做老姑娘,将来看谁要你。”
“妹妹你看,婉儿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以后怕是难喽!”杨氏半搂着女儿,一手搭在唐月手臂上,嘴上说的女儿不好,眼里却流露出极关切疼惜来。
“我看却是极好,谁没年轻过,咱每与婉儿那般大时,我还更闹得大哩!端的自在便好!”
唐月笑着回了句,越后打量着侄女儿,样貌品行都是数的着的,越看越喜欢。
又想着是自家亲戚,往后儿子便是有个三妻四妾,也不打紧,自个儿能拿捏住,内院到底还是她说了算。
想着,越发坚定要亲上做亲,只这事急不得,待哥哥回来再说说,便可成了。
最要紧一点,唐家如今只得婉儿一个,倘若她哥嫂二人撒手人寰,唐家所有一切,还不都是婉儿的,终究要到她的手上,都与她儿子了。
唐月的算盘打的响,眉心眼上那点子算计,如今是早被唐婉看得透透的,只不做声罢了。
“成了,先不说这个,今日晚了,都回去歇息,咱明儿再好好说说话,”杨氏拍拍唐月的手,两人给了对方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才笑着进门去。
唐婉在后头扶着,却被姑姑唐月一把拉主,抬眼便看到那双满是笑意的脸。
她厌恶至极,又不好推开,勉强笑道:“姑母怎的?你以往住的院子都收拾妥当,千万让您睡个好觉。”
“却不是这个。”唐月拉着唐婉落后一步,低声笑道:“是你哥哥,他住在前头院里,今儿你没去瞧傩仪,他来回问好几趟,明儿你便与他一同去,与他散散心。”
又道:“你年纪轻轻的,成日沤在院子,不成样儿,多少得出去走走,年轻人该长久处处。”
听她这番话,唐婉差点笑出声来,实在没忍住真的笑了,眼泪都要出来。
如果不是她亲见过眼前这人对她恁般态度,当真以为这前婆婆说的话是为她好。
好甚么!
全都是为着你陆家那儿子罢了!
唐婉好容易收住笑,声音似从牙缝儿里蹦出来一般,道:“劳姑母挂心,表哥时常用功念书,我若是打搅了,断断不可。”
“且我爹如今不在家中,诸事繁多,要是再不看着点,可要被旁人觊觎了去,姑母你说可对?”
唐婉实是想刺她一刺,到底没说太重,只笑笑,便跟着杨氏进门去了。
后头唐月一时表情怪异,只当唐婉许久不见她,生疏了,便领着丫鬟,往她未出阁前的院子去了。
杨氏把姑侄俩的对话,多少听了些,心中颇有些诧异,等母女两进了屋,晚饭都摆上,满满一桌子,都是娘俩爱吃的。
打发扶侍的丫鬟下去,母女拉手坐下,说起话来。
唐家人口少,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三口除了宴客,往日里都是有说有笑吃饭食的。
“婉儿今日怎的不往外头去,你不是等着要看五方鬼使,瞧钟馗,俱是教坊伶人扮的,这说不去就不去,要不是碧云说你躲懒,娘还以为你怎的了,”杨氏仔细打量女儿粉嫩的脸颊,爱抚不已。
唐婉亲昵地依在杨氏怀里,闭了闭眼,琢磨着能否这会子把话说开,道:“左右还有几日,过两日再去也不迟。”
杨氏听了,拍了拍女儿的背,戏谑道:“可是你嫌弃娘与你姑母老了,只要你哥哥陪你去?”
自家女儿自家懂,从小养大的,婉儿对陆家小子的心思,杨氏早看得真真了。
她寻思着,若真嫁到陆家,那方婆母是自家人,断不会亏待女儿,到了别家,可说不定了。
杨氏缓了声,又道:“娘说则话与你听,你听了若不高兴,便只当笑话,若是高兴,便与娘说实话。”
唐婉垂下眼眸,遮住那丝冷光,轻道:“娘要说的甚么?”
“白日里看戏,你姑母曾与我说,你与务观都大了,她看着你长大的,瞧着很是不错,想来往她家长久住去,你愿意不愿意?”杨氏垂首瞧着女儿,挽起唐婉落在鬓边的发丝。
当初还是奶娃娃,在她怀里嗷嗷哭,转眼便要嫁人了,为人父母的,多有不舍哩。
唐婉一改今日前提起陆务观的满脸娇态,撇撇嘴,抱怨道:“娘,我不喜这笑话,你说别的与我听听,往后也再不要说了。”
杨氏颇为惊讶,奇道:“婉儿,你真的不喜欢的?”
不怪杨氏震惊,唐婉与陆游二人,自会走路便时常在一处玩耍,各自到各自家门如同进自家一样,便是连两家下人都认定互相是自家姑爷夫人,怎的忽然就变了口?
杨氏还想再问,唐婉缠着她不放,道:“娘,我饿了,快吃罢,多早晚要冷了。”
又轻声央求道:“等爹爹回来,我细细与你们说。”
杨氏苦笑摇头,倒也没逼她,捡起筷子,给女儿添菜。
前院那头院子,书窗下,偶尔传出几声诗词来。
一个身穿青绢直缀,头戴皂绢上巾的年轻男子,手拿着本诗集,不时望一眼后院清晖园那处,容颜清隽,嘴角含笑,满心期盼着明日与唐婉厮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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