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要用晚膳,食案上许多菜肴,唯独梅干菜蒸肉,醉鸡两样,唐婉多用了些,杨氏便着意留心,往后让厨房多做。
正用着,青云从外头进来,笑着给唐婉递上一枚令牌,唐婉正要接,杨氏便问起来。
“甚么东西恁个急,吃个不安生,这会子送来?”
这倒不怪青云,午间府上三辆骡马借去,平安很是感激,爽快把令牌交出来,唐福接了便转给青云。
青云本要给唐婉的,谁知唐婉却说,要在娘在场时交给她,这下总算逮到机会来。
唐婉笑笑,将令牌举到杨氏跟前,把白日里的事解释一遍,随意掐个理由道:“我却不是怕他不还咱们,只看能否处的,以后常来常往,再亲近不迟。”
“很是,都由你做主便可,”杨氏略看了眼便算了,女儿孝顺,多少家事不需她操心,她没甚么不放心的。
又夹了一筷子醉鸡放进唐婉碗里,道:“往后恁个小事你办了,不必特意与娘说,在多吃些,我看你忙,怪费脑子。”
唐婉朝青云使个眼色,暗地里思忖在您老人家跟前,过个明路,往后怎的做,就是她的主意。
须臾将那块醉鸡吃了,唐婉想了想道:“娘,听说堂姑母来家了,我明儿想去瞧瞧她老人家,你看要带些甚么礼才好?”
杨氏端了茶漱口,今日在外头陪唐月用了膳,如今却吃不得许多,听女儿这般问,笑道:“你怎的知晓唐芳归宁?她回来两三日不曾出门,你是如何知道?”
唐婉长居府上,又不曾出门,杨氏奇怪女儿如何知道这事?
唐婉心中懊恼,一时不察差点咬掉自个儿舌头,恁个不小心要漏泄的,这时的她,的确不知道远嫁济阴入侯府的堂姑母已经回来。
最迟半月后,伯父家宴客,身为济阴候夫人的唐芳才会见客哩。
“我听小厮门私下议论,说伯父家这几日多了许多下人,像是皇家来的,这不就猜应是芳姑姑回来了,”唐婉脑子好使,一时撒娇起来。
杨氏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好一会儿才道:“她在家时,你多少时候不曾与她亲近,这会子上赶着去,她大约会多想,咱每不算大富大贵,到底是书香人家,若是让外人说咱们攀附权贵,总归不好。”
唐婉忙道:“娘多想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她是我姑母,我是她侄女儿,虽说是堂的,可往上数爷爷那辈,却是亲兄弟不是?”
杨氏不知女儿怎的一定要去见那堂妹,又说不过女儿,只得点头同意,随后吩咐苗嬷嬷,往库房那处拿几样上得台面的东西,给唐婉备着带去见礼。
唐婉又是拍手直道好。
晚膳用着一半,杨氏见窗外月色初上,想着前院客房住的外甥,便吩咐丫鬟把常喝的龙井给陆游送去,再捡一碟子萝卜丝饼,一并带上。
“仔细叮嘱表少爷,晚间念书,吃些东西垫垫,莫要累着了。”
丫鬟答应一声,接过嬷嬷递来的茶罐,拎着食盒便往前院去了。
唐婉默不作声,当没听着杨氏吩咐,随着母亲怎的摆布,只吃自个儿的,很快放了筷子,用完便要回清晖园。
才出院门,远远瞧见丫鬟打着灯笼,后头一个年轻男子缓步行来,唐婉领着青云等人,转身往另一头走了。
陆游本在房中温书,偶然见丫鬟送东西过来,知是舅母好意,又听丫鬟说表妹唐婉也在明华苑用膳,便着意来道谢,私心想见唐婉表妹。
可惜要到正房这处,便见表妹往另一边去了,如此夜晚,喊人却又不合适,只得作罢,须臾到杨氏跟前道了谢,才又回房中,神色落寞,端的是空走一趟。
那头,唐婉脚步匆匆,进门时差点绊倒,只没把青云碧云唬一跳。
俩丫鬟相视一眼,到底碧云老成持重些,倒了茶水小心递到唐婉跟前,轻笑道:“小姐这却是怎的?一路快得咱都跟不上,后头有遭瘟撞的不成?”
“可不是有遭瘟的撞么,”唐婉嗤笑道,摆摆手。
青云碧云只得退下,刚刚她们俱都瞧见表少爷要往明华苑来,小姐便是不想见他,才这般的,大约二人都大了,晚间厮见的确不妥罢,主子不想说,她们也不好问的。
待得扶侍唐婉梳洗,留碧云值夜,烛火俱灭。
唐婉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夜色沿着窗棂,洒了一地霜华。
白皙修长的手指抚在那鎏金铜制腰牌上,只在那赵字上流连,果真是他来了,此刻大约正在间壁那处住着。
前世她不曾知晓二人如此近,约莫是再重来一回,些许事已不再原来轨迹上,都是会变的罢。
唐婉微微叹息一声,闭眼睡下。
次日,唐婉见时辰还早,且在园子里设下香案,摆上点心果品,看一会子书册。
青烟袅袅,虫鸣鸟叫,微风拂过枝叶声响,好不惬意。
青云在一旁伺候茶水,碧云拿着笸箩做针线,另有几个小丫头子在院门外斗花草。
青云趴在矮几上,丢着青黄杏子玩,一丫头子笑嘻嘻进来回话。
小丫头笑道:“青云姐姐,外头表少爷来了,说要见小姐。”
说着朝外头指了指,隐约能见一青衫少年,正来回踱步。
青云凑上前去,道:“小姐,表少爷来了,可要见的?”
唐婉看着话本子,正在要紧处,头也不抬道:“不见。”
青云朝丫头子摆摆手,吩咐道:“就说小姐身子不适,女儿家不便。”
小丫头没旁的心思,见青云如此吩咐,便如此做的,匆匆又出门去。
自打唐婉及荆后,陆游又是男子,晓得男女大防,轻易不再进唐婉院里来,只在外头问候,得了肯才进的。
此刻丫头子恁般说,陆游便没话,可依旧不死心,还等在门外,不时往里头望。
唐婉捧着那本名为水月传奇的话本子,一口气瞧完,胸中澎湃,羡慕不已。
青云递过茶盏,笑嘻嘻道:“小姐看的甚么?如此入迷?与青云说说?”
“怪道你懒,自个儿看去。”唐婉横她一眼,随手把话本子丢给她。
恁俩贴身丫鬟与她一块长大,也是识得字的,在这乔模乔样呢,又道:“仔细别弄坏了,你粗手笨脚,话本子但凡坏了一点,我可要打你。”
青云越发笑起来,忙道:“可不敢,我一定爱它似爱我眼珠子。”说完乐滋滋收起来,捡着空闲时候看。
她们二人,性情与唐婉最相似的便是青云,而碧云却老成持重些,往往外头多少往来,唐婉多是交碧云打点。
此时唐婉看向门外,见没了陆游身影,才放下心来。
碧云在旁边瞧得真真的,笑道:“小姐放心,没得你发话,表少爷却是不敢进的。”
“方才我瞧见小厮匆匆来的,把表少爷叫出去,想是有旁的事,今日该不会来了。”
唐婉点点头,手指轻抚着盘在她怀里的乳犬元宝,又问:“甚么时辰了?”
碧云回道:“巳时初哩。”
唐婉吩咐道:“把昨日娘与的几样东西带上,咱这却出门去。”说着,将元宝放下,交给一旁的丫头子看顾着,进屋更衣,出门去。
不消半刻,家常马车安顿好,碧云扶着唐婉,青云抱着礼盒,后头跟着两个嬷嬷并二三小厮,往前院来。
途中遇着府中下人,知晓陆务观果真出门会友去了,说是上虞新昌有学子来,都听得陆游名声,想相见一二,他不好回绝,这才去的。
唐婉略听了几句,便带着家下人,浩浩荡荡出门去了。
彼时唐月在府上休息,昨日热闹太过,今日懒怠了,也不曾去杨氏那处问安,只留在自个儿院子里与贴身仆妇闲话。
听得儿子与侄女儿先后出门,断定二人是约好的,心底越发满意。
唐婉站在二伯父唐忠府门前,看着那比之自家更高的门楼,想起前世种种因由。
她二嫁后,族中人欺父亲无后,想霸占家业,几个弟兄俱不曾站出来说话,倒是她一直以为清高的二伯父,出来呵斥族人,替她父亲周全。
前世是她看差了,唐忠向来不与族中人为伍,他们便以为其人清高自傲,多不与之亲近,便是后来有女儿嫁入侯府,族人上赶着贴脸,也被二伯父鄙夷喝骂,在族中名声越发不好了。
唐婉笑笑,暗道老说人不可貌相,的确不假。
碧云上前与看门的说了,都是一家子兄弟,互相认识的,看门的见了是同族小姐,也没拦着,便让进。
唐婉此次来,打的是找二伯母闲聊说话的名头,不是正式拜见侯门夫人,只穿着家常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穿着绿底百花裙,发髻上斜插着青宝石坠子,并几朵珠花,远远看着虽不甚大富贵,倒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
唐婉进的门来,瞧了眼与前世不差的景致,一草一木,皆是用心布就,雅致至极。
下人领着唐婉等人到了垂花门前,笑道:“九小姐里头请,夫人正与三姑奶奶说话哩。”
唐家族中兄弟子侄甚多,唐婉恰好行九,族人府上多称呼她为九小姐。
唐婉道了谢,里头婆子掀帘子出来,笑请唐婉往里去。
“哎哟哟!多久不见婉儿,这却来看我了。”说话间,前脚进门,唐婉打眼瞧了在座之人,上头一位贵妇人笑将起来,抬手拉起唐婉。
她便是唐忠的夫人柳氏,身侧坐着一位气度华贵的女子,年约三旬出头,满头珠翠,此刻正满脸笑打量着唐婉。
“二伯母安好,三姑姑安好,却不知姑姑要回来,不想恁个凑巧,真荠菜籽落在针眼里,巧极了。”唐婉笑着做在柳氏身旁,与唐家三姑奶奶唐芳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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