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还有一事。”杨氏想起来道:“隔壁赵府递来帖子,说是老爷回来了,明日赵相公要过来拜访,可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唐诚头也不带,吩咐道:“娘子要夸上天的人,老夫总得见见是何模样人物,往后可瞧着往来。”
夫妻二人说定,便把事儿定下了。
翌日,唐诚见到赵士程进门,果真一派风流人物,满身清贵,只看第一眼便暗暗点头。
赵士程略微拱手欠身,道:“某赵士程,久闻唐老高名,有礼。”
唐诚仔细打量一番,听赵士程名姓,已知他身份,忙道:“郡王客气,老夫冒昧,竟不知您搬到此处,不曾早去拜访,怠慢处请王爷谅解。”
“今日能得郡王莅临寒舍,真乃蓬荜生辉。”
“唐老客气。”
二人互相厮见,在门楼前小卷棚内分宾主坐下,便有丫鬟上了茶点果盘。
清风拂过,卷起一院花香。
平安将礼盒呈上,赵士程道:“素闻唐老喜好书画,不才手上有些,您瞧瞧可还入眼?”
虽不知仅是邻里关系,身为郡王的赵士程为何会对他如此客气,唐诚倒不曾细想,只道是皇室宗子礼贤下士罢了。
遂看盒内两本古籍,并一卷画轴,礼不多,倒显得贵重。
“郡王爷客气,单说这两本古籍,也是世面上难有的,老夫受之有愧,”唐诚忙道。
赵士程轻笑道:“唐老不必如此,不过聊以赏玩罢,不值当甚么。”
“的确不值当甚么,舅舅收了便是。”小卷棚下一道声音传来,陆游站在廊下,举步而来,朝唐诚拱手道:“此两本古籍,不过百年,要说贵重也贵重,要说平常,在皇室来说,便算不得甚么,舅舅不必妄自菲薄。”
“是游儿来了。”唐诚朝陆游招手,指了指边上的位置,道:“我听夫人说,你二人是好友,今日郡王爷到此,我也一并将游儿叫来,年轻人吟诗作画,更热闹。”
“谢舅舅。”陆游自然坐到唐诚身侧,盯着赵士程的眼眸,颇为不善。
赵士程展开墨竹扇,浅酌一口香茶,似有若无道:“务观兄说的是,本王想着,若论起古籍孤本,怕是皇室也比不得陆家藏书,这两本古籍在务观兄眼里,当真不值得甚么。”
唐诚捋着胡须一笑,点头道:“郡王爷这话不假,越州城内三大藏书家族,为首便是陆家,其次便是石家,再三便是诸葛家,游儿家中有长辈教诲,又有诸多藏书,千万不可耽误科考。”
绕了一圈,唐诚又把话转到陆游身上来,若不是今日见了永嘉郡王,瞧着对方一表人才,唐诚是万不敢相信,还有人比他外甥行事风度,比之外甥更出色的。
“谨记舅舅教诲。”陆游眼中隐有得色,忙道:“在中正坊家中,我祖父修建藏书楼“双清堂”,早闻名已久,德甫兄若哪日有空,可来家中小坐,到时一定与你观赏一番。”
两人暗自唇枪舌剑,唐诚拿起那副卷轴展开,便见画中山水小品,清新俊逸,用笔讲究,是不可多得的画中上乘之作。
唐诚指着其中一处留白,问赵士程道:“郡王爷,这画好是极好,可为何不见题词?是否可惜了?”
赵士程道:“原是未曾得好句,是以不曾提。”
转而又道:“务观兄在诗词方面一向无人出其右,不知可否题上两句?”
陆游看他想让自个儿题诗,也不忸怩,等仔细打量那画中景致后,便提笔写上。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好!好诗!”唐诚首先拍手称赞,对陆游之学问,更为认可。
便是赵士程看了后也不得不承认,陆务观不愧是陆务观,随手写得,便是一般人也望尘莫及。
“务观兄,在下佩服,”赵士程由衷道。
陆游笑笑,自然受了赵士程这话。
唐诚瞧陆游一改往日谦虚谨慎,似有针对赵士程那意思,都是打年少时过来的,稍一琢磨,便瞧出些许端倪来,心下有几分思量。
随后便撤了茶点,换了水酒上来。
赵士程陆游二人见唐诚有此雅兴,自当奉陪,各自端起酒杯,与唐诚饮了几回,期间少不得作诗吟词,似有争锋。
唐诚只当不知,一时高兴便喝多了,由着唐云扶着回了明华苑,只余赵士程陆游二人,依旧在小卷棚内坐着听曲儿。
陆游手捏酒杯,目光灼灼盯着对面那人,道:“德甫兄,你一定要与我争?”
今日情状,便是傻子也瞧出来是故意的,唐家家主一回来便登门拜访,又着意送礼投其所好,再来便是与他言语挤兑。
陆游不傻,若还看不出来赵士程对唐婉心思,他便白活这一回了。
赵士程展开衣袖,手摇墨竹扇川,脸色一派淡定,笑道:“务观兄说的甚么话,德甫不是很明白。”
陆游皱眉,砰的放下酒杯,忍着怒气道:“你我相交已久,自问我还识得你为人行事,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眼下找上唐家来拉关系,是为何你自个儿知道。”
赵士程丝毫不恼,笑言道:“务观兄,可容我问你一句?”
“你说,”陆游道。
赵士程看着墙外伸出的一两枝杏花,将要凋谢,也耐不住一园春色美景,依旧美如画。
只听他道:“若是你娶了唐家小姐,将来是否不让她受委屈,便是天塌下来的事,也会替她顶着?”
“这是自然!”陆游斩钉截铁道。
“那若是你母亲与唐家小姐有龃龉呢?你帮谁?”赵士程追问道,眼眸闪过卷棚边上那处假山石。
“这……”陆游迟疑了。
“答不上来了?”赵士程调侃道。
“你休要再此奚落我。”陆游朗声道:“为人子女,自当孝为先,若是婉儿与我在一处,也应孝顺爹娘,又怎会惹娘伤心,凭白担了责骂?”
“真是蠢人。”赵士程冷笑,也不与他辩驳,只嘲讽道:“不过愚孝罢了!”
陆游还要再辩解,可赵士程已经转身离去,徒留一个背影而已。
明华苑内室,唐诚歪在榻上醒酒,跟前放着半凉的醒酒茶,管家唐福在一旁回话。
“他当真如此说的?”唐诚沉着声问。
“是的老爷,”唐福回道,刚才唐诚借醉酒缘故离开小卷棚那处,只暗地里使眼色让唐福留下,侯在不远处听使唤。
唐福特特找了假山石一处地方,距离小卷棚近的,能听清楚里头说话,果真把二人所说的话,都听清楚了,这才来回唐诚的。
“知道了,下去罢,”唐诚摆摆手,苦笑不已,瞧着身侧的杨氏,早气的丢汗巾子要骂人了。
“你瞧瞧你,又气上了,仔细气坏了身子,”唐诚拉过杨氏的手,拍了拍,小声安慰。
杨氏冷笑,一把甩开他,连着汗巾子也一并照着唐诚脸上招呼而去,骂道:“这却是你的好妹妹教出来的孝顺儿子!甚么孝为先?合着我婉儿若是嫁了他家受气,也该一五一十听她的话?”
“好你个刁钻的妇人!从几时新教出来的儿子,怪剌剌教他只顾维护娘,甚么张致!”
“如此说,便是我家女儿剁了喂狗,我也不会嫁他家去!好生歇了心思!”
唐诚深深叹了口气,劝道:“这不是还不曾嫁么?再说,我看婉儿那意思,怕是不乐意,你少忧心些。”
杨氏忽而笑道:“不错,我婉儿眼光好,没得陆家子,还有赵家子不是?我看赵相公就很好。”
此话倒是不假,从今日他口中说出的话,可见不是个愚昧的,婉儿与他,定不会受多大委屈。
“这却好了,老爷,你且歇歇,我往清晖园去,”杨氏说风便是雨,拎着裙摆便出门。
好好的皇室宗亲,如今都送到跟前来了,对方也是有意,若是不着紧些,岂不溜走?
实话说,唐诚也想不到自个儿看好的外甥,会这般愚孝,孝顺长辈不假,可……哎。
唐诚摇摇头,各人自有天命,随缘罢。
杨氏风风火火来到清晖园,一脸笑意,唐婉见了,甚是惊讶。
她早就知道今日赵士程登门拜访,还送了父亲两本古籍并卷轴,看样子很得父亲喜欢,这下娘过来,又是为的甚么?
“娘亲,有甚欢喜的事要告诉婉儿不曾?”唐婉放下针线,眉眼带笑道。
杨氏接过女儿手中绣活,略看了看,便频频点头道:“很是不错,婉儿的针指功夫越发长进了。”
唐婉笑道:“那自然是娘教的好,过些时日,婉儿与爹爹娘亲做几身新衣裳。”
“这却不烦你,仔细伤了眼睛,自有府中绣娘操心这些个,”杨氏坐在贵妃榻上另一侧,身边只带了苗嬷嬷,见青云碧云都在跟前伺候,很是满意。
苗嬷嬷挥手让屋内诸人退下,自个儿最后下了帘子,唐婉满脸疑惑。
杨氏拉着女儿的手,轻声问:“之前你姑姑那番话,想必你是知道的,你表哥他的念想,我与你爹都知晓,我且问你,你定要老实告与娘知道。”
见杨氏说的慎重,唐婉也不敢随意糊弄,只道:“娘亲说就是。”
杨氏道:“你告诉娘,是否真的与你表哥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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