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唐婉不由反思,是否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连爹娘都瞧出来了。
唐婉颔首点头,道:“我一直把表哥当成自家哥哥,以前不懂事,以为这便是书中所说青梅竹马一段佳话,可我如今瞧明白了,是不一样的。”
如若爹娘真的明白,这倒不必非她多少心思了。
杨氏叹气道:“原是你这般想也好,左右你姑姑那人……罢了,我与你爹说了,你爹依着你的意思,凡是只要婉儿高兴。”
“真的!?”唐婉失声道,粉颊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得了杨氏肯定答复,唐婉紧紧攥着拳头,只要爹娘不强求她,便万事容易了。
“今日赵相公拜访你爹,寻了两本古籍,我瞧着是很用心了。”杨氏边说,又不着痕迹打量女儿,道:“游儿也在,听你爹说,便是赵相公诗词方面不及你表哥,可人品样貌,都是不差,且他还是宗室子,身份自然贵重。”
唐婉依旧垂首摆弄起绣活来,只道:“娘亲好端端说恁个作甚?他便是官家太子,又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说,唐婉指尖却不动,可见是听得杨氏话的。
杨氏闻言,笑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便是官家太子,也轮不到咱家肖想。”
“娘亲!”唐婉作势要恼,侧过身去只不听。
杨氏拉着她,轻声道:“这处没得别人,嬷嬷又是自小看你长大的,你给句娘实话,对那赵相公,你觉得如何?”
这话可就忒大胆了,唐婉唬了差点一针戳到手指上,暗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爹娘做了甚么事儿,让他二人对德甫这般看待?
唐婉只不做声,一点红从耳边起,自古拿起绣线忙起来。
杨氏与苗嬷嬷相视一眼,俱是看出端倪,也不点破,心下自有思量。
苗嬷嬷思忖片刻,凑到杨氏跟前,低声道:“夫人,老奴却想起一事,咱每可要捉紧弄明白才成。
杨氏问:“何事?”
苗嬷嬷道:“永嘉郡王好品貌不假,可我依稀听说,他已过而立,大上小姐许多年岁,可否合适?”
“这却不甚要紧。”杨氏笑道:“大了有大了的好处,如他这般宗室子,年岁长又不娶,可见是极想诞育子嗣,我儿年岁正好,不怕他不乐意。”
“再者,年岁长些,知道疼人不是?”
话虽糙,理却不糙,换成旁的人也会如此想的。
苗嬷嬷又道:“这话对,且有这般年纪不曾婚娶,听说连个通房侍妾也无,怕不是这郡王爷身子……有些不得劲儿?”
她没把话说死,杨氏一听便知道甚么意思,恁说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杨氏想让女儿觅得良缘夫婿,可也断断不会让女儿嫁与高门显贵守活寡的,这事还得细细打探才行,眼下却不是说恁个的时候。
“你且休息罢,夜深了,仔细伤眼睛,”杨氏回头叮嘱女儿,便离开了清晖园。
唐婉忙起身送到屋外,又吩咐苗嬷嬷好生照顾,才下了帘子回房。
方才苗嬷嬷那番话,唐婉不是没听着,此时她方才想起,赵士程前生的确曾娶妻生子,她是二嫁入永嘉郡王府为继室,如今重来一回,这般时候,似乎他的妻子还未曾殁?
唐婉绝不是想着永嘉郡王妃殁了才好,只是如此一来,她的念想还能成么?她堂堂唐家嫡女,难不成要嫁入永嘉郡王府做妾?
唐婉便是为着德甫上辈子情谊,她忍得,可爹娘呢?作何凭白要受这份委屈?
那不是她要不孝了?
唐婉偶然想到这份心事儿,瞬间没了刚刚的欢喜。
若是如此,她宁愿不嫁,也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不愿看到前世对自己百般爱护的人,对别的女子嘘寒问暖,她断断不能忍受。
唐婉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曾几何时,她也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此这般心事重重,可真的累哩。
次日早,唐婉才梳洗上妆,便有小丫鬟来回,表少爷在清晖园外,想见唐婉。
碧云听了,正要打发小丫鬟不让进,唐婉便拦住她,道:“去,让表哥进来坐坐。”
既然爹娘那处不用她操心了,终究是要与他说清楚的,免得耽误了他。
陆游时隔许久再到清晖园,眼见多了许多不同的景致,墙角那丛金盏菊,篱笆架子下的矮脚牵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从不知表妹除了好诗书外,原来也喜打理园子花卉。
“表哥来了,请坐。”唐婉掀帘子出来,往园中那棵香榧树下走去。
树上风过,叶子飒飒,树下一桌石椅石凳,摆着茶水,俱已安排妥帖。
陆游依言坐到那处,眼直直望着与往日相似,又有些不同的唐婉,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表哥恁般看我?可是有话要说?”唐婉捏着竹段壶,缓缓注满茶水,递与陆游。
陆游水眸深思,看着漂浮不定的茶叶,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本来二人青梅竹马,表妹与他无话不谈,无话不说,怎的他才往家中几日再来,便成了这副模样,陆游想不明白,便是在唐家二老跟前许下非表妹不娶,他也想亲自来问个缘由。
陆游深深凝视着唐婉,轻声道:“蕙仙,我二人真的无话可说了么?”
“我想知道为何?蕙仙为何不理会我?我做错了何处,你说,我定然改。”
未及弱冠的陆游,将来才名满天下的陆游,在一个女子面前,放下身段,卑微的诉说爱意,试问天底下女子,谁又能轻易拒绝他呢?
可唐婉非一般女子,那是她曾经走过的路,她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唐婉徐徐垂着茶盏,面对陆游的目光不闪不避,淡然道:“表哥,你可曾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陆游闻言,眼睛一亮,道:“蕙仙,你是说……”
唐婉抬手打断他的话,笑看他道:“表哥,不是我,是你。”
陆游不明所以,唐婉只好道:“我并未有婚约在身,爹娘也多依我的意思,我自然是不会太过。”
可是陆游不一样,唐婉明亮的瞳眸中倒映着眼前男子疑惑的脸,她道:“我听闻姑父曾宦游临安,结识了与蜀中来同为宦游的王鐥老先生,曾指腹为婚,约为儿女亲家,表哥应当不知道此事罢?”
陆游的确不知,忙道:“蕙仙从何处听得这话?我从来不曾听爹娘提起过,想来一定有人误传才是!”
唐婉轻笑道:“表哥,你还不懂么?偏要婉儿说的如此明白,你我二人,不可能了。”
“你家中有没有这般事,也不会改变蕙仙的想法,若是但凡有这桩事,表哥执意要我,将来姑姑姑丈不喜我,我该如何自处?”
“不可能!我不信!甚么劳什子指腹为婚!我从不知道!”陆游噌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灼灼锁在唐婉身上,扬声道:“从来我的心只在你一人身上!不曾有旁的女子,也不会有,你为何不信我?”
信你?
唐婉心中冷笑,我曾信过你的。
结果呢?便是那一纸休书交到我手上,把我圈养在陆府外的某处巷子里,当外室养着?只等着你闲暇时分才去探望我,留下你的些许怜悯,以空话搪塞我?
我唐婉何其悲哀,堂堂唐家嫡长女,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不过恁些个事都是过去了,唐婉也不欲说,施施然起身,依旧言笑晏晏,道:“有或没有,表哥回家一问便知,便是没有……”
唐婉停了停,一字一句道:“便是没有,你我也绝无可能。”说罢,转身决然而去。
本来唐婉不曾知晓此时,那时婆母兼姑姑因她缠着表哥而不喜,说她耽误表哥谋取功名,要休了她另娶他人。
那时唐婉才知道,原来陆家本是有一门好亲事的,只是因为表哥一意孤行,才失了那门婚。
她的好姑姑做得更过分的,便是让陆游才休了她不到三月,便张罗着与表哥结亲,依旧是前头那门亲事,对唐婉来说,无异于将尊严踩在脚下!
这一回,把话说开了也好,唐婉想,这桩孽缘,该有个了断了。
“蕙仙!”陆游几步拦住唐婉去路,眼中带着妒火,狠声道:“你如此决绝,是否为着那人!”
陆游手指往间壁墙头指去,正是赵士程府上。
唐婉微微皱眉,道:“表哥,你何必疾言厉色,你我二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我不信!”陆游几乎歇斯底里,唐婉的话似要把他逼疯,吼道:“不是他又是何人?明明你以前不是这般对我的!就是赵士程对不对?!是他心悦你!你却要移情别恋,为着别的男子疏远与我!我……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直把陆游打得懵圈,猛然住了嘴。
“够了!”唐婉满眼嘲讽盯着陆游,冷笑道:“原来我唐婉在你心中,是如此不堪,为着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拜高踩低,一心向着富贵的。”
“不是蕙仙,我错了,我……”陆游一下清醒过来,猛地又打了一嘴巴,急着要解释。
唐婉躲开他伸来的手,侧过身去,道:“你不必解释,你要如何想我,便如何想罢,我不在意这个,便是说我贪慕虚荣,攀上高枝做凤凰,我也认的!”
最后那话说完,唐婉已然进了屋,留下陆游在原地傻傻呆着。
碧云在一旁伺候,自然听到陆游这番话,也是不喜,走来道:“表少爷,请罢。”
陆游失了魂一般,慢慢走出清晖园。
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完了,全完了,蕙仙再不会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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