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打醒了陆游的痴心妄想,也把唐婉自回来以后,堵在胸口的那股子郁气,全打出来了。
她从不是刁钻蛮厉之人,在外人眼中,可以说是端庄文静,又满腹诗书,可今日见着陆游,唐婉实在没忍住,一下便给了那人一巴掌。
便是碧云等人见了,也都不由得唬了一跳,她们小姐平日不常生气,只要老实干活做事,甚至可以说可以很自在,今日见着唐婉的雷霆手段,的确让院子里的人惊着了。
是以唐婉进屋后,那些个小丫鬟子再不敢像往常那样嬉笑喧哗,全都乖巧的守在廊下,眼巴巴瞅着碧云青云两位姐姐进屋里伺候。
碧云先进了门,轻声走到唐婉跟前,细声安慰道:“小姐,为着外人生气,实在不值当,仔细气坏身子,老爷夫人该伤心了。”
“是啊小姐,您别气,您想吃甚么,我吩咐厨房与你做去,”青云忙道。
看着贴身丫鬟这般小心翼翼,唐婉不觉莞尔,笑道:“你们这是作甚?我并未生气,反而高兴的很,你们二人哪只眼睛瞧着我生气了?”
四只眼睛都瞧见了啊,碧云青云默默相视一眼。
“成了,你们出去罢,让我自个儿待会儿,谁来我也不见。”唐婉自捡了本书,歪在榻上看起来。
俩丫鬟瞧着的确不像说气话的样子,这才悄悄退下,屋里只剩唐婉一人,拿着书,久久不曾翻动。
她却不是在想刚刚那事儿,而是琢磨着赵士程,那人到底可曾婚配,如不出意外,他定是有妻室的。
真到那时,她合该一定要坚持与德甫结为夫妻么?
暮春日,初九,大吉,宜宴客。
唐家二伯亲妹妹,济阴候夫人唐芳,于倚翠园宴请族中众人,邀请本家族人并出嫁的姑娘姊妹一起赏花饮酒。
唐婉临窗簪花,头戴玉钗,穿着一身柳黄遍地锦裙,脚踩白绫高低鞋儿,清浅简约,伴着母亲杨氏,往唐忠府上去了。
母女两出门时,恰好看到唐月也上了马车,俨然也是赴宴去的,杨氏正要与她打招呼,唐月只装作没看见,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赶车。
杨氏与唐婉对视一眼,是无奈笑笑,唐婉轻声道:“娘亲不必理会,往后只在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左右咱每不求她甚么。”
杨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笑,也上了唐家另一辆马车。
倚翠园落在柯桥城西南,与唐婉家只隔了两条街,不到半刻钟便到了。
母女俩还在园外,已听得里头高声笑闹,直嚷着荡高些,再高一些。
原是打秋千哩。
倚翠园内扎了架秋千,唐婉入得园子来,便瞧见三三两两妇人聚坐一处,在西北角果真有三五女儿家在秋千上打了来回。
杨氏指着那处道:“你与我去见了你姑姑,便自个儿往那玩去,往日你也是爱的,多久不与你的姊妹门耍了。”
唐婉笑着应声,扶着杨氏往花园亭子里来。
四角亭内,唐芳坐在上首,正与柳氏及族中姑嫂说笑,倒是柳氏眼尖,瞧见进门的杨氏母女。
“二嫂,往这来!”柳氏笑着起身迎上来,其余人等见了杨氏,也都站了起来,便是往日里以族长夫人自居的杜氏,也笑着起身,俱都笑着与杨氏让坐。
杨氏笑意不减,拎着唐婉走近亭中,道:“你们莫要客气,都是一家人,作甚外道,快坐快坐!”
须臾有丫鬟搬了春凳来,安放在唐芳身侧,请杨氏坐下。
在场众人中,杜氏乃唐家大伯之妻,论辈□□份,她也是不差的,可她也不敢与杨氏争那个位子,至于坐在角落里的唐月,则是冷哼一声,侧过身去,只当看不见。
唐芳见众人脸色实在精彩,也不在意,拉着唐婉上下打量起来,赞道:“才几日不见,我看婉儿又与往日不同了,可见二嫂是会养的,实在让人羡慕的紧,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
“你少怪夸她,没得让这小妮子得了志气,越发骄纵了,”杨氏笑骂着,又朝唐婉道:“你且去玩罢,多日不见族中姊妹,没得养呆了。”
唐婉作势笑笑,应声往秋千架那头去了。
那头有人见到唐婉,便叫:“小九过来,我与你打个秋千耍会子!”当即拉着唐婉挽着悬绳,二人立在木板上,叮嘱身后丫鬟送她们。
一时姐妹俩肩并肩,手挽着手,衣袂飘飘,笑做一团。
柳氏见了,忙遥遥说道:“且莫要笑,仔细滑下来,不是闹着玩儿的。”
“理会的了!”唐婉身侧的女子应声,又叫人更花力气的送她。
唐婉一时笑颜如花,侧头看着身旁之人,嘴角勾起,道:“六姐,你慢着点,我怕哩!”
“不怕不怕,姐姐挽着你!”这六姐名唐妤,乃唐德与杜氏的二女儿,向来与族中姐妹交好,性子洒脱烂漫,及能耍的,只打秋千这个,其余人不敢如她这般厉害,俱不上去,这会子见唐婉来,定是要与她好好玩的。
亭中诸位妯娌见各家女儿玩闹,便说笑起来。
杜氏远远看着女儿,摇头道:“家中恁多姑娘,妤儿是最跳脱不过的,看来看去,也就小九能与她闹做一处了。”
言下之意,便是二人同样胆子大,正好做一对儿,没得妨碍。
杨氏闻言,掩嘴笑道:“大嫂说的是,往常在家里,只婉儿一个,我不与她上秋千,家中丫鬟也不敢如她这般疯,可把她憋坏了,今日来恰好由得她耍哩。”
两个做母亲的人,同为妯娌,这会子聊着自家女儿,便没了多少勾心斗角,只当闲话家常罢了。
上首的唐芳吩咐人准备点茶的物事,闻言笑道:“这话对,我瞧咱们家女孩儿家,只小六小九有些胆量,其他侄女儿都在家中闺阁,轻易不出来见人露面,我瞧着不是很好。”
唐家也是大家族,在越州城虽不是顶富贵,倒也不差一流世家多少,她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为着家族与各世家联姻的,若不时常出来见人历练,不曾见过大场面,往后又怎的进那家族之中持家掌事。
其他人听唐芳这般说,都心思浮动,她们倒不是不想带女儿出来,可也得有机会才成,更高贵的门第,她们是勾不着的。
算来数去,也就大哥唐德与在朝为官的唐诚能见人些,其余族中男子,只陪坐末位,便是想识得更多大世家,旁人也未必瞧得上。
一番话说的诸人面面相觑,好不脸红。
“诸位嫂嫂弟妹也别嫌弃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唐芳看了众人一眼,叹息道:“我虽入得侯府,可奈何济阴与越州想去得远,轻易来回一趟不同意,往后大家须记得我这番话,早做打算才是。”
当中有人便说:“芳妹妹,你今日好端端说恁个事,可有别的意思不曾?都与咱们明说了罢?好歹你看顾族人一回。”
唐芳等的,就是这句话,依言笑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今日的确有事与大家说说。”
说着,见众人无不竖起耳朵听,便是连角落里坐着的唐月,也都瞥了眼过来,唐芳越发冷笑了。
唐芳道:“侯爷常年在外,不曾过问侯府诸事,眼见世子年及弱冠,便写信与我,嘱咐我替世子寻他中意的女子,生育子嗣,为侯府将来打算。”
“我身为母亲,自当尽心尽力。”唐芳说的恳切,笑道:“别的不说,我只看咱们家的女孩儿,都是好的,世子性情温和,待人有礼,轻易不会有宠妾灭妻那事儿,便是有我看着,我还能亏待了自家人不成?不知诸位嫂嫂意下如何?”
这话是明摆着要在族中女孩里选世子妃了,这可把在场有女儿的人家喜的不行,首当其冲便是杜氏,余者如杨氏并其他妯娌,各有思量。
若是唐婉在这,一定要恼恨自个儿不记事,偏偏忘了告诉唐芳,爹娘已知她心意不在陆游身上,然而唐芳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恁个事,若真的选了唐婉,却是闹乌龙了。
杜氏早安奈的不行,正要说话,就见唐芳拉着杨氏的手,说起来。
唐芳笑问道:“二嫂,我不曾记错的话,咱们九姑娘该十七了吧?可曾说了人家?”
杨氏属实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着痕迹看了唐月一眼,轻笑道:“这倒不曾,不过婉儿顽劣,又不善手工针指,实难管教,我怕……”
“二嫂不必妄自菲薄,便是婉儿甚么都不会,甚么都不用她做也不打紧,只她身份在那儿,外祖家又声名显赫,谁还敢与她为难?”唐芳摆摆手,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就是相中唐婉的。
唐婉在那处打秋千,估计也不曾想到她这嫁入侯府姑姑,竟是要她嫁给自家继子的,还是世子,将来承袭爵位的。
其他人见唐芳这般说,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自然是自家女儿没得那福气被侯府看中,喜的却是心里暗自盘算这份姻缘,算不得多好罢了。
唐芳自个儿便有侯府小儿子在手,如今居然好心替继子谋婚嫁,将来若是唐芳用些手段,指不定世子之位落在谁手上,倒时嫁与侯府世子的唐家女儿,焉能有好果子吃?
不少人等着看杨氏笑话,说实话,平日你好我好大家好,真到了利益当前时,便看得出是人是鬼了。
杨氏依旧不放心,担忧道:“妹妹不怕与你说,婉儿自小娇养长大,我是真担心她不懂侯府规矩,闹了笑话,你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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