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诚闻言,奇道:“你不是曾说,那琴名字太粗犷,不甚喜欢?难不成我记错了?”
唐婉一噎,倒没想到别的话头来,反而杨氏掩嘴轻笑,道:“可不是,才得了那琴,你爹便说要留与你的,不是你自个儿说不要?怎的现在又要收了?可是舍不得把好东西送与人家?”
依杨氏看,大约是女儿随口说,一时一个样儿的。
唐婉咬着下唇,干脆无礼起来,道:“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那琴的,谁都不许给。”
“爹爹有恁多好东西,挑别的也就是了。”
不是那龙吟虎啸琴多贵重,而是唐婉压根不想让赵士程得到,曾经她眼睁睁看着赵士程死在战场上,终其缘由,不过是官家一点猜疑。
而那点子猜疑,全是赵士程偶然间得到这把龙吟虎啸琴,因名字暨越官家。
何为龙,天子为龙,你赵士程乃王爷之子,难不成也有犯上的心思?
那时唐婉嫁到陆家,并未带走那把琴,哪里知道赵士程是如何寻得来,收为己用的。
唐婉扯着汗巾子,急的不行,为免将来赵士程因琴生出事端,她已打算要把那琴给毁了,一了百了。
唐诚与杨氏相视一笑,见女儿这般反对,也不好执意要送,只在往日唐诚收集的书画里,寻了大家之作封好,亲叫人送了去。
这事才算作罢。
唐婉一心记挂着那琴该如何毁了,而不被爹娘责怪,一时又想起唐月母子要回家去,往后只要不常见,便没恁多烦心事。
唐家原是准备了马车与人手,要送姑奶奶并表少爷归家,可唐月说左右是在越州城,城北城南的路,就不劳哥嫂费心力。
唐婉一时不曾注意,若是听了,指不定要骂当初自个儿怎的恁个没眼力见,没瞧出唐月这人如此不识好歹。
只是唐婉毕竟不是杨氏,做嫂嫂的轻易不与小姑子怄气,更何况以杨氏的家世,与唐月不睦,反而辱没自个儿身份。
“既然你不用人,那便不用了。”杨氏依旧笑意不减,丝毫看不出一点儿不快,又对陆游道:“好孩子,仔细侍奉你娘。”
陆游一夜醉酒,脸色不甚好,眼周泛红,朝杨氏拱了拱手,回道:“听舅母教诲,孩儿晓得了。”
此时的他,说话弱了几分气势,又见唐婉不像以往那般,与他难舍难分,心中更是难受。
陆游强装笑道:“蕙仙,我昨日与友人饮酒,多喝了些,倒把你送我的玉佩掉了,你莫伤心,我定是要再去哪处找的,你送我的心意,我定会好好护着。”
一双眼巴巴瞧着唐婉,希冀唐婉说几句宽慰的话。
唐婉心思本不在陆游身上,莹润的水瞳不时往赵府门口瞅,指望能想到法子,不声不响把那琴毁了。
骤然听陆游恁般说,唐婉想起的确曾送过一枚玉佩与陆游,只依着现今心境,他丢了便丢了,自个儿也不会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快,反而庆幸少了那东西,两人羁绊更少,那才好呢。
唐婉细声劝道:“不打紧的表哥,没了便没了,也不值个甚么。”
陆游立时往前一步,急道:“不是的,那玉佩与我而言,是任何物件都不能级的”
“罢了,待我找到再说罢。”
陆游依旧不曾放弃,哪怕有一丁点儿机会,他仍旧想与蕙仙长久在一处。
马车上,唐月传出声来,道:“有甚么好说的!还不走?!”
陆游不敢再有二话,忙快步上前,离了唐家。
杨氏见状,顿时语重心长与唐婉道:“婉儿,为娘的倒是庆幸,你不曾与游儿有过多的瓜葛了。”若女儿依旧强要嫁入陆家,有这样的婆母,能有好果子吃?
唐婉听了,扶着杨氏回了院子,不曾再多说一句。
唐诚不曾亲自送妹妹,此刻正在府中,见各庄各处的管事,安排春耕等事。
唐婉听唐云来报,思忖一番,依言跟着去了议事厅。
如今世道,便是神仙也要吃五谷杂粮,何况当官的。
府上正经主子只唐诚一家三口,人少,但府上奴婢仆从,也有二三十人,以唐诚俸禄来算,养如此多人尚有些许困难。
幸唐家有些家底,杨氏当年嫁入唐家,所带嫁妆丰厚,这日子才过得比他人略好些。
到如今,唐婉跟着杨氏料理府中诸事,又在唐诚身边学些人情往来,府上管事多有信服她的。
唐婉在门外略听了听,这才进门去。
议事厅里,上首坐着唐诚,往下一条边坐的□□位管事,都有眼力见,一见唐婉来了,忙起身招呼。
“大姐儿安好。”
唐婉道了万福,坐到唐诚身侧,笑道:“我方才听闻是要酿酒了?是麦子不够?”
当中一人站起身,点头道:“不错,大姐儿,我老陈你与老爷是知道的,直肠子,遇事就问,也不藏着掖着,咱庄子上的元红酒,每年都这时节酿的,一次便好几百坛,唐青那边庄子供不来麦子,这却让我怎的酿酒?”
另一个叫唐青的管事脸色涨红,也站起来气呼呼道:“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是我不与你,不过让你等上一个来月,等冬麦收了,你想要多少我便与你多少,你还要如何?”
“说的倒轻巧,一个来月我能等,便是一年我也等得,可那酒能等吗?酿酒这事儿差上一星半点,那味儿就是十万八千里,到时毁的还不是咱酒肆的招牌?”老陈同样气的面色涨红。
如他所说,这人的确是个直肠子,性子也急,也就那一手酿酒的好技艺,才让府里上下对他服气,不然得得罪多少人。
唐婉听二人言语,终于了然为何爹爹连亲妹子归家,且都不曾出门相送,原是在这处绊住手脚。
只听唐青无奈道:“陈管事,你说的我知道,不是我为难你,我是真真拿不出来,前年与北方那头合议,征了多少粮食去,你不是不知道,就连庄上的存粮,也没的多少了。”
“难不成你真逼着我把库存麦子都与了你,现今北边是暂且安定了,可后头要发生个甚么,我没法儿跟老爷交代。”
总之两人各有个的理儿,唐诚只坐在上首,许久不曾发话。
老陈名叫陈大发,原是城外乡村老农,因无意间让唐诚发现他那手酿酒绝活,这才请了来,留在庄子上,特特酿酒的,人还不错,又肯劳力,是以即便他性子急,大家伙也不多计较他。
因在诸多管事中,年岁最长,大家统叫他一声老陈头,便是唐诚也不例外。
唐诚思忖片刻,问道:“老陈头,庄上还有多少麦子?糯米还够不够?”
老陈头忙道:“回老爷的话,不仅麦子不够,连糯米也不剩多少了,再没得新米,咱却实在酿不出来,我老陈控有一双手,也变不出许多米麦来。”
“另外还有一事,”又有一管事起身回话,这人叫苗克,乃苗嬷嬷同胞兄弟,自唐婉爷爷辈便在唐家,专管唐家庄子上山地果园耕种一事。
唐诚示意他继续。
苗克道:“回老爷,咱庄子近些年柑橘葡萄收成颇好,只如唐管事说,自前年和议之后,已甚少有商户到庄子上采买果子,便是去年,也是咱好容易才送到临安府卖了,这一来一回,除去各项成本开支,所得利润比之往年,少了四五成不止。”
“若是继续种果专卖,这买卖不划算,况今年年景好,越州场内各处山地庄子都有不少瓜果,我看今年的价钱,比之往年会降不少,这却更难了,还请老爷示下。”
这消息说出来,其余管事不禁点头称是。
其实这三人说的难处,唐诚都知道,往年只仗着家中仍旧有盈余,能拖一年是一年,大不了少赚些便是,可现在看,时日久了,各处弊端都出来了。
唐诚思索良久,眉头一刻不曾松开,道:“这么着罢,老陈头,先用存粮顶着,待我往城内各处商家走走,花银子买些,总得把客人定好的单子结了。”
“至于苗管事那儿。”唐诚揉了揉眉心,道:“往年捎往临安,今年照旧,果树挂果年长日久的,没个三五年轻易得不来收成,咱也不能因它不好卖,便砍了,价低了些,总聊胜于无罢。”
吩咐完各项事宜,大家伙总算有了主心骨,有管事虽不太认可唐诚这般做法,但不可否认,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
唐青听唐诚说花银子买粮食酿酒,便道:“城内有米粮的商家,今年粮价都上涨了二三成,我们恐怕要多费些银钱了。”
唐诚摆摆手,道:“不打紧,已拿定主意,便是再涨也要买的,”随后便吩咐唐云,往杨氏那处支取银票来。
“等等。”
唐婉忙把唐云叫住,自打几位管事开始说事,她便不曾开口,这会子见爹爹都决心买粮了,可见是真的没别的法子。
唐诚偏头看她道:“有话说?”
唐婉点点头,客气道:“不怕爹爹与几位管事叔叔笑话,我却又几句话,想与大家说说。”
“你说。”唐诚慈爱地瞧着女儿,适才那股子烦闷在听着女儿说话后,一下便没了,他倒不指望女儿有多大能耐,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只是女儿乐意,便是与她几个庄子闹腾又怎的?
唐婉压根未曾想到自家爹爹居然有此想法,便是知道了,也只会更欢喜,更要替爹爹排忧解难了。
唐婉点头,朝老陈头道:“您老人家酿的一手好酒,元红酒自不必说,我且问你,可会酿黄酒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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