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却是恁个理儿,唐婉暗道,正待还要再说时,便见唐福拿着许多账册往来回话。
这几日他领着府上账房先生在族长那处,清点近些年唐诚交与家族的银两并田地,着实查出好些纰漏来,此刻已汇集成本子,都写明白了。
“老爷,这是此次清点账册的本子,您过目。”唐福把本子恭敬递到唐诚跟前,见唐婉与杨氏都在,又重新说了遍,这才立在一旁等待唐诚示意。
唐诚翻着本子,愈看脸色愈黑,翻动极快,到最后忍不可忍,顺势把册子一摔。
“岂有此理!”
唐诚立时怒骂起来,道:“好!真好啊!我每年往族中送多少银子,竟都被那起子蛀虫给吃了!可恶!”
“唐福,你去,去报官!”唐诚手指指着唐福,高声道:“那些个银钱他们不吐出来,我便让他们吃吃县衙牢饭!”
唐婉自然是气的,本是爹爹与族中贫困子弟耕读用的银子,族长竟然包庇账房一起吞了,虽做的隐秘,若不是唐福留了心眼,恐怕还查不出来。
见爹爹说要报官,唐婉皱眉道:“爹爹消消气,喝口茶。”
说着便端了茶水送到唐诚跟前,与他顺背,随后道:“福叔几日忙碌,先去休息,后头再吩咐。”
唐福老脸笑笑,道:“谢大姐儿体恤,倒不打紧,只是我回来时候,隐约听见他们说要来家里,往老爷跟前说情,请老爷与大姐儿千万留心。”
唐诚实在气不过,骂道:“说情?他好意思?”
“良心被狗吃了!偌大家族,如何想贪银子便贪银子了,家里没米揭不开锅怎的??是何道理!”
“教门上的打发他们便了,又来求我怎的?”
唐诚一肚子气不得发,唐福不好再劝,躬身退下去,自是不提。
唐婉与杨氏好生劝慰,她们再气,也不能入唐诚那般指天骂地咒族人,礼数上过不去,以至于原本好好三人说笑,一下子便没了心情。
杨氏拉着女儿出了屋,冷笑道:“从没人花了不该花的银子,还能高枕无忧的,没恁个道理!你且瞧着罢,那起子人还得来求你爹。”
唐婉秀眉微蹙,道:“那该如何?爹爹对族人最心软了,咱家银子也不是风吹来的不是?”
“这你不用管,自有娘在。”杨氏道,回头朝苗嬷嬷吩咐:“你在府门首守着,人要是敢来,你便拦着,不用给脸,银子使往哪处,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苗嬷嬷连声答应,果然往府门首去了。
说起来苗嬷嬷是下人,便把上门求情的骂个臭死,也没人敢多言语,这却最好不过。
及到晚间,杨氏往厨下看顾菜式饭蔬,势要好好招待贵客,果不然听到前头来回话,说族长领着人要来见老爷,杨氏随意打发了。
待收拾停当,杨氏扶着小丫鬟的手来到前院角门出,侧耳细听,见苗嬷嬷扬着嗓门,把门外一众人明讽暗嘲骂了几趟,果真灰溜溜走了。
人都是要脸的,原是唐德他们不对,这会儿能来,不过仗着身份罢了,说到底,唐诚给他们脸面,他们就有,不给,他们便甚么都不是。
杨氏在角门首听,而唐婉那边,早有青云一五一十告她知道了,且比杨氏知晓得更细致些。
唐婉略抬手,碧云与她涂抹凤仙花汁,淡粉颜色,上手十分好看。
“恁般说,他们且还要来?”唐婉垂眸盯着指甲,嗓音平静无波。
青云气道:“可不是?那为老不尊的,说老爷将来不知哪处要求他这族长,还说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这族长?”唐婉不由冷笑起来,道:“族长又不是刻他脑门上,风水轮流转,今日到哪家?好东西大家轮着坐庄才好。”
青云听不懂这话,只顾气道:“小姐,你可要好好与苗嬷嬷说道,且别费口舌与他们,咱府上看护也不是摆设,都丢出去,把他们打个半死才能消气哩!甚么张致到这处闹!”
碧云顿了顿手,横她一眼,道:“得了,姑娘家家的喊打喊杀,还不快取衣裳来,一会儿该用膳了。”
青云做个鬼脸,忙取了杨氏新近替唐婉做的衣裳,一件青绿流云妆花小袄,配上金枝绿叶百花裙,清浅淡雅,配着唐婉淡妆浓抹的好颜色,不经意间先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俏丽。
等青云碧云扶着唐婉到前院来,苗嬷嬷已然是收了声,那些个人俱骂走了。
苗嬷嬷站在门口台阶上,左右打量一眼,道:“打扫干净了,乌七八糟的甭想舔着脸到这处,贼忘八,造化低!”
“都仔细着点儿,一会贵客登门,莫要慢待了。”
门首奴仆一叠声应了,立时洒扫起来。
等苗嬷嬷进得门来,见了杨氏与唐婉,俱送到花厅伺候着。
唐府的热闹可引起周遭不小震动,最近的莫过于间壁那处永嘉郡王府。
赵士程听着徐嬷嬷一五一十回话,嘴角地笑却不曾下去过。
徐嬷嬷眼明心亮,笑道:“原是他族长不明事理,我瞧着被骂也是该他的,惯要欺负人怎的?便是唐家没个儿子承继家业,也轮不到他们指派不是?”
“要我说,有恁样心善的爹娘,唐家大姐儿也会好性儿,往后嫁到哪家,指不定让人欺负了去。”
说这话时,徐嬷嬷细瞧主子神色,已看出□□分来,便笑道:“爷往唐家赴宴,该起身了,老奴备些礼来。”说着便去了,暗道礼得备得厚厚才行,往库房那处多找些女儿家喜欢的。
赵士程依旧嘴角带笑,手中握着笔,迟迟不肯落下,耳边响起徐嬷嬷那话。
嫁到别家去?
怎的会再有这等事儿,赵士程倏而丢了笔,隔着雕花窗棂望向唐府。
碧空飞过一群燕儿,栖在香榧树上,鸟鸣阵阵,自有自在。
前世都不曾让她入别家门,今生,更不可能的。
赵士程推门而出,留下一室龙涎香,随着半阖窗棂吹入的风消散而去,吹落画案上简单勾勒几笔,却一眼看去便知是谁的画像。
画上留白处有几句诗文:情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唐诚丢开族中那事,早早在府门等候,将赵士程迎接入府,一切妥当。
“郡王请。”唐诚满脸堆笑,邀请赵士程入席。
赵士程脚步微顿,略侧过身,道:“德甫已说过多次,老先生在朝为官,我每一同为官家效力,且不必客气,如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德甫罢。”
唐诚福至心灵,朗声大笑道:“老夫暨越了,如此,德甫请入座。”
二人分宾主坐下,唐诚又吩咐道:“去请大姐儿来,今日小聚,不需多礼。”
丫鬟应声去了,此时唐婉早已在后头候着,连杨氏也一并来了。
母女两入了厅门,赵士程忙起身拱手,黝黑瞳眸瞧着日思夜想的人儿,极力忍着才不曾上前搂住她。
杨氏笑言道:“赵相公客气,快坐罢,今日做了些且还能入口的小菜,望不嫌弃。”与唐诚客气不同,杨氏从来只呼他为赵相公,待他亲近。
正是应了那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谢夫人劳累。”赵士程随后送上礼,道:“夫人不嫌弃,请便手下。”
那礼放在门外,足有两大担子,可见礼数极厚重。
杨氏握着女儿的手,暗含鼓励,待赵士程越发和善亲热了,只余唐婉粉颊微红,心底却是甜的。
几人心照不宣,彼此知赵士程心意,也不点破,先吃了小菜,便有丫鬟陆续上菜来。
分有腊鹅肉,椒料烧猪肉,黄霜霜乳饼,烧鹿,薄荷灯心汤,十香甜酱瓜茄等十几个菜式,可见杨氏用心。
赵士程扫了眼,赞道:“我果真不曾说错,隔着墙头便能闻这味儿,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你若想吃,不嫌弃咱每上不得台面,我便打发人与你日日送去也使得。”杨氏立时接口道。
“那怎使得,须劳烦夫人可是德甫的过错。”赵士程忙道。
“这却不打紧。”杨氏握着女儿的手,笑道:“我也不长照看厨下,都是婉儿帮的忙,小孩子家的不累她甚么,便是德甫帮了咱家恁大忙,些许小事算的甚么?”
唐婉半垂眼眸,心底嘀咕了娘亲与赵德甫老半晌。
从前她怎的不知这两人如此打蛇随棍上,一个一句夫人,那个一句德甫,便是连她爹爹也喊表字喊得恁亲热,不知晓的还以为他赵家相公,是她唐家儿子哩。
“婉儿?婉儿?”杨氏见女儿不言语,只顾盯着那碗合莲盅,好声唤了两句。
唐婉回过神,笑道:“哦,没甚关系,不过几个菜罢了,女儿做得。”
“如此便麻烦唐小姐。”赵士程顺口便道。
唐婉:“……”应得挺快嘛。
殊不知,赵士程早已等着她这话,巴不得日日用到她做的吃食,才心安哩。
一席四人推杯换盏,唐诚不盛酒力,往到后院花厅歇了歇,杨氏往去看顾,席上只与唐婉与赵士程依旧饮着,周遭至于平安并青云碧云两个丫鬟,倒不算甚么。
帘外微风拂过,竹帘唰唰作响。
赵士程两只捏着酒杯,恰要送入口中,顿了顿道:“听老先生说,唐小姐曾说我慷慨,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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