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吗?
唐婉微侧过身,此时恨不得脚指头扣地,立时往后头找爹爹掰扯清楚,家里说的话怎的就在外头人跟前说,好不尴尬。
唐婉扯着嘴角,笑道:“这话怎说,赵相公无偿赠与我家酿酒方子,可不正是慷慨?”
说着又端起茶杯,遥遥朝赵士程举起,道:“年初庄子上新送来的日铸雪芽,我便以茶代酒,谢过赵相公。”
两人举杯饮尽,碧云上来倒茶与他,赵士程见茶汤清冽,茶芽分毫必现,遂笑道:“这日铸雪芽茶好,贵府庄上想必种的不少,实为难得。”
又问道:“唐老先生这几日买田买地,是为着种茶不曾?”
唐婉笑道:“这却不是,买田地不过种些草药罢了,左右家中没得药铺,便试试这行当,且这雪芽赵相公喝的惯,一会儿便带些回去,千万收下。”
鎏金铜香炉燃着香,杯盏酒具堆叠,热汤暖菜,好不舒服。
这当口,赵士程冷峻的脸笑意不减,薄唇微动,带着蛊惑人心的话道:“你怎知我府上有酿造方子?”
“我当然知道。”唐婉下意识便开口了,忽然间猛然惊醒,手一松,那只箸儿恰落在唐婉裙下。
碧云眼疾手快捡起,见唐婉面色惊慌,忙道:“小姐怎的?可是身子不适?”
唐婉忙摆手道:“没的事,你且放着。”说话时,一颗心扑通乱跳,好不紧张,以德甫智谋,想必已看出甚么来。
好容易鼓起气,抬头望着对面那人,笑道:“却是失礼了,赵相公见怪。”
一切落入眼中,赵士程眉眼微动,道:“无妨。”
只说话间,眼角眉梢的笑意越发盛起来,又问:“唐小姐还不曾说,你如何知晓我府上有酿酒方子?虽说稍上得台面的人家,皆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秘方,可老先生到我府上,开口便是求要果酒配方。”
他拎起酒壶,也不要丫鬟伺候了,自顾倒斟满,清冽的酒香似要勾了唐婉的魂一般。
赵士程道:“这事除了我,便只府中酿酒师傅知晓,那师傅胆子最小,轻易不敢违逆我,把方子外泄,而我以前从不曾见过唐小姐。”
“所以……”
赵士程将杯中竹叶青一饮而尽,酒杯扣着案桌,咚的一声轻响,把唐婉振得心都抖了抖。
唐婉便听他步步紧逼,道:“唐小姐可否告知,你如何知晓此事?”
在场诸多丫鬟仆妇,早已候在厅外,只青云碧云在唐婉身旁服侍,听赵士程恁般话不像样儿,又见自家小姐一反常态,看不过要分辨几句。
青云正要说,却被碧云扯了下,拉着往门外去了,平安得了赵士程示意,也跟着离开。
厅中只余他二人,隔着桌案,四目相对。
唐婉语塞,嗫嚅道:“这……我…是我猜的!”
“对,正是我猜的。”犹担心赵士程不信,唐婉还着意添了句。
“猜的。”赵士程笑意淡了些许,道:“那龙吟虎啸琴又如何说?”
“甚么劳什子的琴,我不知道。”唐婉瞬间反驳道。
赵士程也不恼,施施然起身,转过案桌,一步一步朝唐婉走去,眉眼紧紧锁住她,轻声道:“好小油嘴儿的,仍旧恁般调皮,可是怕我得了那琴,又不好来?”
站在唐婉面前,赵士程再也控制不住,缓缓抬手,轻抚上那粉颊,幽邃的瞳孔满是惦念,道:“你可知,为何我年过而立,却不愿娶妻?又为何从临安府搬到越州,将将在唐府间壁落宅?”
赵士程那般话,一字一句皆入唐婉的心,一时碎了,又缝补上,此刻便是再不愿,她也不禁有了大胆的想法。
原来他竟也是如她那般吗?
“你……”唐婉喉头哽咽,频频摇头,道:“你…你怎的也?”
说话间,一时站立不住,就要跌下地去。
赵士程顺势将人搂住,紧紧护在怀里,此刻也不想规矩不规矩了,只念着朝思暮想的人在身侧,便足矣。
“真的是你,婉儿。”男人埋首在唐婉颈项间,极尽亲昵,呢喃道:“你拒了陆家,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
唐婉泪珠儿扑唆落下,水亮的眼眸瞪圆了,满眼不敢相信,他们二人,会以这般方式重逢。
“德甫……”
又想到他刚刚那话,唐婉难以置信道:“你竟未娶妻?明明……”明明曾经他娶过一妻的。
赵士程将人紧搂住,轻笑道:“不曾娶,我既已知心中人是谁,又为何要他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赵士程深深凝视着怀中之人,沉声道:“我不曾想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我只要你。”
唐婉愣时便抽噎起来,又陆续听赵士程说起这段缘由。
普天之下,无奇不有,可见不假。
她往来一回,回到未出阁时,而德甫比她更甚,早些年便梦见前世之情景,只不敢相信罢了。
直到后来思念愈声,每每痛彻心扉,特叫人往越州城打听梦中那女子,才知原是真的,便有了往后之事。
“你放心,如今诸事有我,你少费心神,”赵士程低声宽慰,又道:“婉儿,这次,我可光明正大来唐府求亲否?”
听着这般低声下气的话,唐婉一时破涕为笑,红红的眼儿瞪他,嗔怒道:“谁要管你来,那便是你的事,我理论不着。”
话说的绝,可身子依旧仍有赵士程拥着,不曾躲开去,粉颊飘红,全是小女儿娇态,看得赵士程越发爱不释手。
正当两人互诉思念,你侬我侬之际,便听后头花厅回廊有脚步声来,虽不舍,二人却只得分开,复又坐回椅上,只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苗嬷嬷扶着杨氏往厅中来,见厅中无甚下人伺候,正要皱眉呵斥,却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瞧见厅中二人情景,一时惊醒起来,俨然显出几分喜色。
杨氏走至厅中,略带歉意道:“德甫久等,实在抱歉,老爷近日往外头行走,劳累身子,刚刚吃了几杯酒,如今躺下了,怕是不能再与你畅饮,实对不住。”
赵士程忙起身道不敢,又细问几句安好,这才罢了。
杨氏本要送客,谁知赵士程并未走,反而一反常态,朝杨氏躬身行礼。
杨氏奇道:“德甫这是何意?”
赵士程望了唐婉一眼,对杨氏诚恳道:“夫人请容我说几句,再行定夺。”
杨氏唐婉不明所以,只呆望着他,便是唐婉,也以为赵士程要说旁的事,不成想却是关乎她终身的大事。
赵士程顿了顿,道:“德甫唐突,曾久闻唐家小姐芳名,倾慕甚久,若夫人与老先生不弃,德甫恳求以半子之身侍奉左右,可否?”
“甚么?”
杨氏与唐婉俱惊呼出声,与唐婉震惊于赵士程如此急切求娶不同,杨氏是又惊又喜。
她都还未曾寻媒人,悄往打探眼前之人品貌性情,人却已到她跟前来求了?
杨氏忍着心中喜悦,轻问道:“德甫,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之身份,与外头寻常男子不同,所求女子,便是官家之婚也是能的,你如何又求到我家来?”
又道:“不瞒你说,我与老爷并不知你所意为何,若真心爱护婉儿,我却不能把我儿与你家做妾室的。”
言下之意,我唐家恐是不配,也不愿意做妾,非正妻不可,你又如何能做主?
赵士程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一禀道:“夫人放心,昔日官家曾言及宗室,若有中意者,与他言说便可,不会强行婚配,毁人良缘。”
“再者。”赵士程那双眼不其然与唐婉撞上,笑道:“我虽已过而立,却并未娶妻,家中也无妾室通房,二老大可放心,将来我只唐家小姐一人足矣。”
因赵士程态度诚恳,又是垂头回话,自然不曾瞧见,杨氏与女儿唐婉眉眼传话,俨然是对他极为满意的。
杨氏瞪了眼女儿,瞧唐婉那般情致娇态,显是愿意的,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才出生时那一点儿,如今就是大姑娘,都有人上门求娶了。
杨氏端坐其上,细看赵士程道:“你今日说的话,我会详细告与老爷知道,我一人却做不得主,你可知道?”
赵士程姿态越发恭敬,十分之慎重,道:“这是自然,且当下时机不对,是德甫实在担心与唐小姐错过,才心急说了,等来日我定寻了媒人到府上,三媒六聘,礼数周全,亲上门提亲。”
如此说道,却是让杨氏满意地直点头,笑了笑,道:“且再说,嬷嬷,送客。”
赵士程暗中与唐婉眉目传情,俱让杨氏瞧见,等人一走,杨氏便拉了女儿到跟前,万般不舍地细看。
“娘亲……”
今夜惊喜之于唐婉,不亚于重生那日,又知德甫用另一种方式,再回到她身边,唐婉便觉得,这一世再无遗憾。
杨氏握着女儿的手,低声道:“可满意了?”
唐婉轻轻点头,已做好娘亲责问的准备,谁知却一丁点儿多余的话,都不曾问,只打发她回清晖园安歇去。
苗嬷嬷送客回来,依旧伺候着杨氏扶侍唐诚睡下,主仆二人依旧说些话。
苗嬷嬷接过杨氏的外裳,放到素色屏风上,道:“夫人,放心罢,今夜伺候的仆妇奴婢,老奴都敲打过了,轻易传不出一点风声,于小姐闺誉无碍。”
杨氏点头笑笑,对镜卸钗环,叹道:“我哪里担心,便是有甚么,以永嘉郡王的手段,又能传多远去?我算瞧出来,他早就对婉儿上心了,也罢。”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可不是全天下女子所求之事么?且不管将来如何,自家女儿有高门贵族亲上门求娶,古往今来也没得多少罢。
苗嬷嬷笑着接过梳筚,替杨氏梳发,道:“夫人方才为何不问小姐,与永嘉郡王到底如何?怎的小姐便有意了?”
杨氏摇头道:“不需问,婉儿自小有主意,也有分寸,不会逾矩,我却是放心的,再者,她大了,有自家心思也好,我若多问,岂不是适得其反?”
苗嬷嬷直道夫人英明。
孤灯月下,唐府后门巷子处,平安站在门槛上,不时往里头巴望。
不知等了多久,见一绿衣女子往他这处来,莲步轻移,拎着四角宫灯,那小脸儿看得真真的。
平安识得这女子是唐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之一,叫碧云。
“碧云姐姐。”平安低声唤道。
碧云站在后门上,左右看了眼,从怀中那处一封信来,交与平安,道:“仔细收着,劳累你走一趟。”说着,也不等平安说话,转身便走。
平安挠挠头,也不敢慢待,脚步匆匆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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