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六依旧颜色和气,道:“我权且在这处能说的上一二句话,姑娘,容我一句话,今日这酒水,算是咱送与各位吃了,你看如何?”
他算是看出来,这起子人便是故意找麻烦的,眼见酒肆生意好,指不定哪家家眷便来探风了,只能认了这一道。
“咱每缺你几个酒钱?教你上炕,就捞食儿吃?今日只容你在我跟前说话,要糊弄过去,却不能够!”那女子又骂道,言语间不是看向雅间里坐的人。
陈小六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头,问:“姑娘待如何?且说来听听。”
“这好办,你们酒肆卖假的,便要承认,我家小姐吃了要是有个不好,你家却要上门道歉才成。”那女子两手环胸,一副得意模样。
陈小六皱了皱眉,正要说,外头碧云走过来,冷笑道:“好一个小丫头子,恁大的威风,耍到我唐家酒肆来了。”
“且不说登门致歉,单说你家小姐若是在外头也吃了旁的东西不好,是否也要怪到咱们头上?好没道理!”碧云这话说得不差,外头一众听得酒客都颇为赞同,一下交头接耳起来。
“你是个甚么东西?插嘴插舌,有你甚么说处?”女子又骂道。
“她不算甚么东西,那我呢?”唐婉的声音倏然响起,众人见了,纷纷看过去。
见雅间半开着门,唐婉笑道:“我道是谁,原是王家姐姐,好些日子不见,可好?”
雅间坐着两个绣花罗衫的女子,一个略丰腴些,满身富态,模样骄纵,身边那个倒是清秀,举止更从容,见唐婉进来,清秀些的便笑着起身。
王素兰扯着银红撮穗汗巾子,笑道:“不想唐家姐姐也在,一块坐坐罢。”说着就让了让。
谁知身边那丰腴些的女子将她一拉,瞪了眼唐婉道:“素兰你就老实厚道,恁个没皮没脸的,你招呼她作甚?没得染了晦气!”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唐婉自认不识得她,只略看着有些面熟而已,不想哪里得罪人家要如此诋毁自个儿。
唐婉道:“这位是?”
“你且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就是唐家那独女唐婉?”
唐婉笑笑,道:“正是我。”
“哼!我还以为多标致美人,也不过如此,比素兰差远了,好好的女儿家不敢,净做些没脸面的事儿,咱女儿家的脸都与你丢尽了!”丰腴女子不管不顾一通乱骂,直把唐婉身边的人都骂的气上心来。
碧云顿时止不住道:“你是谁罗说白道!我家小姐清白人家,怎的由着你骂来?你又是哪个?”
“嘿!小贱人,你敢与我家小姐不敬重,都在你身上!没槽道的行货子!”外头那女子忙进来护着那丰腴些的,看来是主子与小姐了。
唐婉忽而嗤笑道:“老话说物似主人型,果真不假。”
一时对面主仆两个脸都绿了,王素兰只娇娇怯怯站在那处,似人欺负她一般,见状忙拉着女子的袖子,有偷偷看了眼唐婉道:“诸葛姐姐,你别恁般说,唐家姐姐是个好的,不曾勾搭哪个,你错怪她了。”
这话可就说的极有技巧,明着说唐婉没做,可不就是意指唐婉真的做了勾搭人的事?至于勾搭哪个,唐婉又不傻,两厢一想便猜到了。
至于眼前这位,唐婉原本不明白的事儿,现下都弄清楚了,诸葛家的小姐,合着是要与王素兰出头。
“你就是太单纯,幸好陆相公不曾受她迷惑,早早与你定亲,你也快要成婚了,以后可要看紧点,免得让那些狐媚子勾了去!”诸葛云斜眼瞧唐婉,就差指着她鼻子明说了。
唐婉忽然没了兴致与王素兰计较,便道:“二位,我看还是说说这酒水罢,你每怎的肯定这酒是掺了假的?若没事找事,我唐婉也不怕事。”
诸葛云挑眉道:“怕你不成?”说着将执壶里的酒斟了满满一酒,砰的一下放于唐婉跟前,“你吃了便知晓是真是假?”
唐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秀眉微蹙,看向陈小六。
别的不敢说,便是老陈头是个倔性子,教出来的徒弟不至于太差,陈小六绝没恁个胆子敢兑酒,头一个他师傅便不饶他。
陈小六一看不对,忙上前自己斟了杯,果然酒味寡淡,原本的果香带着一股子水味儿,真是掺了水的。
“小姐,这不可能啊。”陈小六忙解释,这事儿要是处置不好,他师傅要打死他了才罢。
诸葛云冷哼道:“不可能?原是我们都说假了?你每自个儿也吃了,敢说不是掺水的假货?”
眼见唐婉捧起装酒的瓯子查看,更是不耐烦,髻上杭州攒金缕丝钗一阵晃荡,嘲讽道:“你也别看了,左右是你家酿的,又不是我每诬赖了你,还看出花来?”
说着拉着王素兰,挤眉弄眼,一脸得意地笑。她与王素兰交好,听说王陆两家喜结良缘,早就羡慕的不行,也为好姐妹欢喜。
可听王素兰说了些陆家相公与唐婉的往事,见不得好姐妹与人欺负,这不循着由头,来唐家酒肆找茬儿来了,便是自家庄子上的山田土地,唐家也休想得逞。
唐婉里外看了一圈酒瓯子,又朝陈小六道:“把庄子送来的瓯子拿来我瞧瞧。”
陈小六应声去了,少倾拿了三两个素胚瓯子来,放与唐婉跟前。
唐婉两厢看过,将俩瓯子摆在诸葛云并王素兰跟前,道:“这却不是我家酒肆装的果酒,不知你等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瓯子?”
诸葛云一听,顿时炸了,道:“我骂你秃也瞎也来?小雏儿倒把老鸦子来赢了,胡乱埋汰我,闲的与你换酒不成?”
“谁知你家酒肆如何?还不知怎样久惯牢成!”
唐婉皱眉,不欲与她分辩,不其然瞧见王素兰嘴角带笑,心下了然。
唐婉道:“王家姐姐倒喜欢我家果酒不曾?”
王素兰见点到她,笑道:“前头吃了几回,倒不错,我买了些与陆夫人送了去,她只说也得了哥嫂送的,不需我破费。”
唐婉笑道:“也是,她是我姑姑,送也是应当的,只是这酒……”
王素兰心中暗喜,今日唐婉便解决不了这事,她倒不妨做个人情,左右卖假货的帽子扣下去了,目的达到便成。
王素兰道:“不妨事,应是哪个伙计不晓事,拿了好酒回家去,又怕主家发现这才兑了水卖,姐姐可要好好查查帮工伙计才好,免得带累名声。”
“我妹妹带不带累名声我不晓得,我只知道旁的事外人少管,顾自己便好。”外头唐妤慢悠悠走进来,在她后头,有俩随着唐婉身侧的护卫,正压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进来。
一人踹了一脚,那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是满头肿包如猪头一般,跪下便求饶。
唐婉奇道:“六姐,你怎的在这儿?”
唐妤下巴朝地下汉子努了努,道:“无聊的很,出来闲坐,听说你这儿有好东西,这便过来,不成想看了一出好戏,拿住了人。”
那汉子跪地求饶,吓得瑟瑟发抖:“饶命!姑娘饶命!我甚的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求放了我罢,千万饶命!”
唐婉使了个眼色,黑衣看护一脚踩在汉子后背,骂道:“狗东西!方才见你鬼鬼祟祟在后院角门,手里拿着个甚么当我等不知道?”说着将一个小酒瓯子丢在他跟前,俨然和桌上装了假酒的瓯子一模一样。
“再不说,我这就报官去!吃几个棍杖你且晓得厉害!”
汉子顿时吓的不敢则声,眼神四处乱飘,看看落在王素兰身上,又匆匆撇过。
王素兰眼神一冷,不轻不重往身边诸葛云瞧了眼,只当事不关己。
那汉子身子一抖,膝行几步,趴到诸葛云跟前,哭天抢地道:“小姐救我,我只按照你吩咐做了,旁的小的再不敢了。”
“你救我!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你打发的十两银子我不要了,我不要见官!银子还你了。”
说着胡乱丢了几块银子出来,咕噜滚到诸葛云脚边,吓的她几步后退,满脸震惊。
“你、你你说的甚么话?我何时与你银子了?你要泼脏水诬赖我!”诸葛云顿时慌了,她明明没做恁般事儿,怎的这人就咬着她不放?
唐婉早示意碧云将雅间门窗俱都打开,也让大堂下的人听清楚缘由,免得酒肆污了招牌。
“贼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做声攀扯小姐,仔细大耳刮子打出你去!”诸葛云的丫鬟骂起来,自是要那汉子好看。
那汉子指天咒地发誓,便是诸葛小姐与他银子,要栽赃酒肆掺假的,连银子都与了他十两,现今又倒打一耙等等。
汉子哭道:“是你们说的,定然遭塌了这酒肆门面,交他赚不成钱!”
“你个含鸟小猢狲!也来姑奶奶跟前放屁!我家小姐定不会做这等事!”小丫鬟只顾和汉子掰扯,旁的都顾不上,诸葛云约莫也是第一次见此等攀诬之事,早吓得无言语了。
唐婉看着双方只是笑,挑眉看着王素兰,全然不替她诸葛云说上一句,便更有意思了。
“行了,既然不是我家酒肆的酒出了事,你等的事儿我却管不着,不过你么。”唐婉冷冷看了汉子一眼,挥挥手,“把人带官府去,一五一十说了,全凭知府老爷做主。”
俩看护左右绑缚着汉子,臭抹布一堵嘴,拖了下去。
唐婉笑看着王素兰诸葛云二人,愈发亲切了,道:“二位姐姐可还要喝上一盅?这会子一准儿是本店最好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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