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受伤了,你快去看看罢!”
青云话不曾说完,唐婉人已到垂花门外,几乎是冲着往前头去的。
她才与爹娘聚在一处多久,可万万不能有事的,要是有个好歹,那她便是死了也不甘心。
唐婉忍着泪冲到前厅,里外已聚了不少奴仆兵丁,见有几个受伤躺地上,有人正止血。
唐婉脚一软,就要摔倒,幸而身侧丫鬟手快扶了一把。
“爹爹!?”
众人忙让开路,见唐诚满是血渍沾在脸上,脖子往下直到衣襟,大片殷红,唐婉甚么也顾不得冲上去,便要拉他的手。
唐诚忙摆手道:“莫来莫来,仔细沾了你身上。”
唐婉眼眶子里挂着泪珠儿,一时傻了。
唐诚又道:“哭怎的?爹爹无甚大事,与车辕杠子划拉一把老脸,果真半辈子脸面俱没了。”说毕还笑了两声,一下又皱眉,让大夫轻些手。
“爹爹……”唐婉吓得惊魂未定,瞧着那血迹忒吓人了。
边上唐云实在自责,掀开袍子便跪下:“小姐稍安,老爷无有大碍,弟兄们也只轻伤,多亏杨家兄弟帮忙,咱才能全身而退。”
唐云身侧站着个身穿细软铠甲的武夫,眉眼犀利,自成一股气势,与唐府家丁孑然不同,便是三个唐云捏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唐婉自是知道这人的,是娘亲从外祖家要来的兵丁,叫杨青,也是外祖府上的家将。
杨青见提起他,躬身道:“唐云兄弟客气,不过江湖匪类,杀了便杀了,不消谢的。”
江湖人?
唐婉好容易缓过神来,问唐诚道:“爹爹怎会惹得江湖中人来?可有甚么说头?”
此时大夫替唐诚将脸面血渍擦拭干净,额角当真有长长一道划痕伤口,虽不甚深倒恁的吓人,待上药包好,唐诚依旧眉头紧缩。
唐诚叹道:“我哪里知道恁些个江湖人,怕是想截了我去要挟银两罢。”
“爹爹!”唐婉重重唤了声,可不喜爹爹不告与她知道,没由她担心的。
唐诚垂眸笑笑,对此番事,心里已猜的得□□分,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他想着能悄悄摆平便罢了,又听他道:“婉儿休问,也不消与你娘亲说的,仔细吓着她。”
唐婉属实无言以对,都恁个顶着包头模样,难不成不见娘亲?
那大夫替唐诚捯饬好伤口,拉着他错位脱臼的手,‘咔擦’一下复归原位。
“哎!疼……轻着点。”唐诚触不及防被大夫来一手,忍不住叫出声来。
“疼死你便也罢了!”忽而门外一声怒骂,众人抬头瞧去,见杨氏扶着苗嬷嬷的手,挺着肚子几步走将进来。
唐婉默默垂下脑袋,自觉闪一边去,只要爹爹无事便好,她才不敢惹娘不高兴,躲开爹爹传来求救的眼神,闪到扶手椅上坐下看戏。
“夫人,你怎的来了?”唐诚谨小慎微要伸手过来扶她,谁知杨氏一甩手,当头将汗巾子摔他脸上,泪珠儿说来就来了。
“我不来,你可是要瞒着不与我知道?你难道不晓得我会惦记你?!”
“罢罢!你汗邪的油嘴!左右我没了丈夫,婉儿与肚子里这个,没了爹也不甚要紧,还活着做甚么?”
“大家都仔细听着,你们也别在府里待,趁早寻思各人去处,我娘俩往护城河跳了去,一了百了!”
“夫人……”唐诚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指天赌咒再不说方才那话。
“趁早咱俩丢开手,养□□得水蛊儿病,如今倒教你嫌弃我?平白又来我跟前怎的?快走开去!”
若说方才唐婉还怕得甚么似的,这会子也不怕了,她是真真知道娘亲是爹爹的克星,受骂几句也好,怪他让人担心了。
一众奴婢仆人俱都垂眸侍立,显见是惯常见恁个场面的,只杨青与他带的几个杨家兵丁看得直咂舌,曾闻小姐在娘家时便颇有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唐诚没法儿,扯着杨氏袖子低声劝慰,又说自个儿无大碍云云,杨氏才稍稍散了火气。
稍后便问大夫情况如何,大夫应了话,杨氏满意了。
唐福摆摆手,打发一众奴仆出去,又领着大夫往账房取了银钱,将人送大门首。
才要进门,侧身便瞧见未来姑爷往那头匆匆而来,一晃眼已进了府中,连问候也来不及。
却说赵士程唤了戏班子唱戏,一出戏过半,还不见阁楼那头人来,正要打发人去打听,便听得人说唐府老爷出了事,伤着了。
他哪里还坐得住,撇下其余人自个儿过来了,且是特特打前门进的,似故意让旁人知道一般。
杨氏拭了拭眼鼻,扫向一旁的杨青,道:“你说,是甚么江湖人,可问出缘故了?”
杨青半跪下回道:“回小姐的话,恁些个俱是江湖死士,原是抓了两个,没问话便都咬毒自尽了,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不留活口的。”
杨氏听了皱眉,道:“到底是甚么死士,偏偏却要老爷的命?”
“岳母稍安,此事交于小婿,小婿定查探清楚,不放过一个贼人。”赵士程扬声而起,衣袂飘飞入了来,踏进门便走到唐婉身边将她小手握住,宽慰道:“婉儿莫怕。”
唐婉俏脸腾的一下红了,甚么小婿,甚么岳母,忒没规矩了些罢……
“咳咳!!”
唐诚没好气瞅了眼两人握着的手,一脸不赞同,那眼神仿佛再说你二人可太堂而皇之,仔细人看着哩。
唐婉忙将手抽回来,又往边上挪了挪,与赵士程隔开些微距离。
赵士程无声笑笑,搓了搓指尖,回味方才那一抹细腻触感,他的婉儿依旧是害羞的紧。
杨氏瞪了丈夫一眼,转而笑看着赵士程,安心道:“德甫怎的过来了?是探得恁个死士不曾?咱却要如何找他们去?”
“小婿前些年且认得几个江湖朋友,写封信与他等问问便知道了,岳母大可宽心。”赵士程躬身回话,姿态忒懂事了些,可把杨氏对丈夫的那一通火气,俱都消了下来。
杨氏越看这女婿越喜欢,一沓笑脸对着女儿,感叹自家女儿寻了好夫君,将来便甚么都不愁的。
不消说的,唐婉这会子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瞧恁个模样她娘亲可很受用这句岳母哩。
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好生佩服!
“有你这话我没甚么不放心的,只要一家子安好,我便没可怕的。”杨氏幽幽又来了句。
赵士程再躬身道:“岳母尽可安心养身,便是岳父大人这伤也无甚大碍,旁的大夫左右只做小伤处置,待我打发府中人取了宫中御赐的伤药来,岳父大人用了,不过三五日,这伤口便好了,迎亲那日也能见得人的。”
杨氏笑意更熨帖几分,还要再拒他,又被赵士程几句话囫囵过去,后头便巴不得赶紧用了那御赐的药,好让相公快些好了,以免碍着腊月的婚事,顶着伤脸出来不好看。
在场之人除了唐婉,算是领教唐家未来姑爷嘴皮子的利索劲儿,再没甚么好说的。
两人站在一处,赵士程低声道:“婉儿可彻底放心了?”说着单眼朝她眨了下,可把唐婉逗得差点没忍住。
“嗯。”
唐婉低低应了声,瞅着浅青手帕子上绣的灰绒毛小狐狸,眼儿晶亮晶亮的,与身边之人有七八分像哩。
唐府上的事,没过几日便传了出去,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自然是唐家一众族人,或家主或内宅妇人们,俱都来唐家探望过,见真的无事,才放下几分心,只要唐诚不倒,他等又能各自安身立命,多少有些倚靠。
而城中一处高门宅院外,此时呼嚎连天,州府衙役来往吆喝,将府中老老小小俱下了大牢,往日打府门经过的百姓,皆唏嘘不已。
拐角一处茶摊子坐了不少附近做活的,当中一个年将半百的老者,凑趣问茶摊老板。
那人问:“这柳家犯了何事?作何一夜间俱被捉了去?”
茶摊老板见他穿着细绸布长袍,举止有些讲究,估摸着是城外财主来的,不甚知城内事,便低声道:“你不知这柳家柳大人,去岁才来咱越州城应值,点了朝奉郎,正儿八经六品文官,可惜,可惜。”
那人追问:“可惜甚么?”
老板摇头叹道:“可惜他时运不济,得罪谁不好,得罪……”忽而左右看看,压低声儿道:“得罪了当朝太师,柳大人不知哪根筋儿没搭对,上书说起复韩世忠将军大大不妥,可把太师惹恼了。”
“嘿!我瞧着他恁个人当官当傻了,太师都要用的人,他凭的说不好?可见当官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还比不得我整个小茶摊日子逍遥哩。”
那人不敢再问,丢下几角银钱,往街巷拐走了去,穿过几道巷口,来到府门首,赫然见几个穿袍甲的兵丁挡住他去路。
为首那人他见过的,正转头要跑,且被人后头踹了一脚,狗啃一般满脸吃灰,与人拎着后领子提溜起来。
唐云笑眯眯瞧他,眼中泛冷,轻嗤道:“大老爷,你跑甚么?我家老爷正请你往走一趟,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唐德腿脚发软,脑中一遍遍想着适才在柳府门前瞧见的惨状,硬声道:“我不知你说些甚么!我不去!你放了我!敢与我动手?我可是前族长!”
唐云懒与他废话,朝边上兵丁拱手,几下把人摁住绑上,见唐德还要挣扎,唐云说了句,便再不敢动弹了。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若再不老实些,仔细你妻儿受苦,我家老爷念兄弟情,我家姑爷却看不得岳丈受欺压的。”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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