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濛濛,唐家宗祠灯火通明。
族中男子分两边列队侯在祠堂内外,新任族长唐忠背着手来回走动,好不焦急。
他不到半刻钟时才得了消息,当即唬了一跳,情知事不大好,立时便开了祠堂来。
当中一个同辈兄弟凑上前,道:“族长,你且莫走罢,到底何事你说说,怎的大半夜劳师动众的来,又不曾见的旁人。”
唐忠冷笑道:“要是旁人便也罢了,恁般丢脸的事我却没脸说!”
想了想,又招手叫了往日贴身的随从,如此那般吩咐了,那随从机警,忙回府牵了马,得得往城外去。
见众人面色惶惶,唐忠情知躲不过,只得一字字把唐德种种多说了,果然大伙儿先是不信,又想着唐诚没必要诬赖自个儿弟兄,往日他人如何,大家都是有数的。
未及多说,便见唐云领着兵丁,压着一人浩浩荡荡的来了,那人不就是前任族长唐德。
“族长,人我已经带来了,想必我家老爷已着人与你说清楚缘由,此人该如何处置,老爷说,单凭诸位叔伯兄弟言语。”唐云拱了拱手,将唐德推到众人跟前,将他膝窝一踹,登时倒在地上。
族中往日有与唐德交好的,却是想与他争辩几句,被身边的人一拉,眉眼示意少说话,立时又住了口。
唐忠眼看同胞哥哥恁个狼狈模样,心痛之余不免想挽回一二,骤然见唐云与他身后那十来名兵丁,隐约是家将服制,话到嘴边又拐个弯。
“大哥!你作何对付五弟,他是咱每同族兄弟,你错了!”唐忠恨铁不成钢骂了句,若真轮起来,唐诚是朝廷命官,要他的命,那可是触犯刑律,当斩的!
唐德也不晓得事情会败露到此,连族中人都惊动了,只怪他不曾找对人,又恰好被人抓到把柄,想到唐诚那新女婿的厉害,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些,以为暗中派死士杀唐诚,一了百了,没人能怀疑到他身上。
也不消多说其他,唐德虎着脸大骂道:“那又如何?有本事他且把我杀了!看他堂堂朝廷命官,可担得起杀兄的名头来!”
唐忠见兄长说话愚蠢,满面悲哀:“你既知道他是朝廷命官,该知道动了他,不说官家,便是刑部可会让你安好过去?我不知你竟是对自家兄弟都能下手的!”
“哼!谁让他从中做手脚把我族长位置给撬了,偌大唐家,如何就他说了算,我是族长他焉敢不听我的?是何道理!”唐德骂骂咧咧,话语间全然是唐诚的错,他竟一丝不对也没有的。
唐云冷冷勾起嘴角,朝唐忠道:“族长,闲话少说,我且还等着往老爷跟前回话哩。”
“小兔崽子!你是哪个敢在此放肆!”唐德嚷骂道,转而看向众族人,却无一人敢言,心中一惊,又听唐忠叹息开口。
唐忠摆摆手,示意唐云把人压走,耳后吩咐:“即日起唐德一户除族,我择日起了族谱,将他剔除,你回去说与五弟知道,让他好生养伤,余者我自会处置。”
唐德还要再说,已被人塞了口,由着唐云压着他往县衙去了。
祠堂那边厢闹的正热,唐德府上却一直等人不回,杜氏留心派了人出去寻,问了好几处唐德常去处,最后才知晓要把唐德除族恁个事,一时家中上下哭的不行,头一个唐妤便不放心,往柳氏这方来打探。
瞧着侄女儿哭的不成样子,柳氏无法,只得言语告知唐妤唐诚遇袭,却是大哥做的,永嘉郡王手里握着证据是铁证,求族长是不成了,定是要去找正主才能转圜一二。
唐妤没得法子,谢过柳氏后回家与杜氏一五一十说了,次日天不亮,便来了唐诚府门首,早早拜访杨氏。
杨氏正在气头上,自然不见她母女二人,与唐诚一道往后花园听戏去,便是女儿也想要带走,只晾着她二人的。
唐婉摇头道:“娘与爹自去,女儿与六姐说说话,很快便来。”
说到底千错万错是唐德的错,祸不及妻儿,唐妤与她怎说也是姐妹一场,又有恁般缘由在,如非万不得已,唐婉不像唐妤不好过。
只是唐德除族是必然要做的,他今日能因着怨恨对族弟下手,他日保不齐就出卖全族,如此利害关系都俱与唐忠说了,不然也不可能恁快将唐德赶走。
唐婉理了理衣裳,扶着碧云的手往中院花厅去。
杜氏与唐妤哭的不成样子,见唐婉来了忙迎上去,又不见杨氏并唐诚,母女两俱都僵了僵。
唐婉只当看不见,笑着将二人请下坐,道:“大伯母六姐姐快坐,不需多礼的。”
稍后丫鬟上茶退下,房门合拢,花厅至于她们三人。
杜氏不死心又往外望了望,一时赌气道:“你爹娘好大的架子,我这做大嫂的来了也不曾见他们来问一声?怎的摆起官样儿来!”唐妤在她边上,忙扯了扯亲娘袖子。
唐婉捏着茶盖,笑道:“大伯母今日来家,却是为了显威风的?如此婉儿便不好多留了,请自便罢。”
既然撕破脸也没恁个讲究了,你不仁我不义,惯的你了?
唐妤忙打圆场,起身笑道:“小九别误会了,我娘因着我爹的事儿,心情不爽利多说了两句,你担待着。”
唐婉嘴角噙着笑,没再说,只拨着浮叶吃茶,一字不提昨夜之事。
唐妤见唐婉没了往日亲近,又看亲娘不着调,还拿着族长夫人的做派,咬咬牙,只求着唐婉道:“小九,我爹他不成样子,对五叔做恁个事儿,的确该罚,可咱每怎的说也是一家人,姐姐舔着脸求你,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罢?”
唐妤自觉与唐婉尚算交好,说的上话,可也仅仅如此了,若唐婉不给她脸,她便甚么都不是。
唐婉掀开眼皮,扫了杜氏一眼,落在唐妤身上,轻笑道:“六姐姐,我问你,若昨日我爹真被贼人伤了或没了,你说大伯会否放过我等?他派人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爹与他是兄弟?又曾想过我爹根本没与他有任何为难,他没了族长的位置全然是他自个儿作的,与我爹有何干系要迁怒与他?”
一通话把唐妤说的哑口无言。
唐婉搁了茶盏,脸色着实不好,昨日听得爹爹受伤她怕的整整一日胆战心惊,总算放下心来了,却还有人敢上家门说情,若不是唐妤,她本不会让杜氏进门来。
杜氏闻言,立时指着唐婉骂道:“你一个女儿家,怎的如此狠毒心肠!他是你大伯,你却要他的命?你爹不还好好的在那儿没事,怎的就要我家的赔他一条命不成?我不管你的,我就要去见唐诚,看看他是否真的要杀了他哥哥!你每都与我让开!”
杜氏叫骂着就要闯进内院去,唐婉眼眸一冷,好一个你爹还好好的,合着杜氏还怨上了,怪她爹没事不成?
“来人!把她与我扔出去!从今而后不许进府上一步!”唐婉拍案而起,眯着眼冷&起来,一时间呼啦啦看护兵丁走将出来,将杜氏并唐妤围在一处,一下将人赶出门去。
唐婉站在门首,冷眼打量杜氏道:“我称你一声大伯母,是敬重你,却不是怕你,这处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儿,若再叫喊作乱,我不介意一同将你送入大牢,与大伯做个伴儿!”
又朝唐妤道:“六姐姐,往后你若想来与小九说说话,这府上大门永远为你开着,可今日你所求之事,婉儿却是不能答应你的。咱依旧是好姐妹,旁的我不能应你,只答应你府上诸多东西,我不让他们动,依旧归你们使用。”
“若是大伯母敢到我爹娘跟前强求甚么,往前大伯在族中润的许多东西,该如何来,就如何回去,我言尽于此,请罢。”
说罢转身回府,不留杜氏母女俩一点机会。
杜氏气不过,反手一巴掌甩在唐妤脸上,劈头咒骂道:“看你做的好姐妹!没用的东西!”
“我今日寻了晦气来!惹的平白走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她如何长远硬气,只往后休要与人弃了去!”
“你若有她一般能耐,也寻个郡爷王爷做个夫婿,咱何至于受她恁个气?只怪我没用!你个赔钱的没脸货!”
唐妤捂着脸,堵在胸口那气早弹压不住,哭着回怼几句,心底门清儿今日本就是她们错了,能进这府里大门已是小九给脸了,哪知道她娘如此不识抬举,她不怪唐婉,只怪自个儿命不好罢了。
杜氏狠狠朝府门手啐了口,骂骂咧咧扯着女儿走了。
唐婉站在门后头,深深呼了口气,将来与唐妤如何相交,权且看时机罢。
走至后院阁楼,王府那头戏台一出《穆桂英挂帅》正唱到热烈处,披旗着袍的小旦耍着一杆红缨梨花枪,甚是抢眼,惹得台下人频频叫好,连唐府这厢看戏的,也禁不住拍起手来。
唐婉暗谢赵士程恁个好心思建了座戏台,倒便宜两家人口。
杨氏拉着女儿的手拍了拍,不需问,早已有外头伺候的仆妇将事一一回了,一个杜氏,怕她怎的?
台上小旦唱完退下,杨氏招手说声赏,自有苗嬷嬷下去到东北角门那处,往里头说话,与了些尺头布匹一类做了打赏的。
两家近处就得恁个好,旁人看不见,也不会说些闲话。
唐婉笑依偎在杨氏怀里,道:“我瞧台上那人唱的还成,只是曾外祖母恁个气势婉儿不能得见,真真遗憾了。也不知舅舅得了几分真传?”
杨氏笑捏了女儿的面颊,没好气道:“你倒打趣你舅舅来,仔细他知道了要恼。”说着似想起自家兄弟,便又说:“我也许多时日不曾见他们,好在过不了几日他们便要来,总能看见的。”
外甥女要成亲了,做舅舅的可是要上主桌的,定是要来唐家,杨氏也不曾说错。
唐婉也多有怀念,忽而又问杨氏道:“舅舅与的那些个兵丁,我见有伤着的,可是留在府中养好再回去?”
“你爹出了这等事,我且不敢不留人在他身边的,那十来个是杨家军的人,王婆不好长留,只写了信与你舅舅,好歹能时常换着人来,不然只咱府中看护,我不放心。”
杨氏所忧虑正是,杨家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她与亲哥哥讨十来个不算甚么。殊不知远在天波杨府的这一代家主杨怀征,甫一收到妹妹书信便恼了,当即点兵谴将,足带了五百人兵马并与外甥女送喜的贺礼,浩浩荡荡往越州城行去。
如今的天波府,早不是杨业佘太君并杨家七子在时的煊赫气象,只余杨文广后人勉力支撑,可再如何没落,终究有一席之地,岂能任人欺负不敢则声,杨怀征头一个要为妹妹出气,比原定动身前往越州庆贺早了大半月不止。
却说这两日诸葛家老夫人做寿,请了不少城中名流清贵,能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凡多有脸面的俱来诸葛家。
王素兰往娘家住两日,被王母劝了又劝,母女两关在房门一两日,总算是出来,王素兰乖乖回了陆府,陆游也不曾说要去接,只当她回娘家问安罢了。
王素兰到了诸葛家门首,正扶着丫鬟要进门,往来有诸多夫人俱都认识,互相见礼招呼着就要进,独独陆家媳妇王氏被门房拦下来,不让进。
“好大的胆子!知道我家夫人是谁?你等也敢拦着?睁大你们狗眼且看清楚了!”丫鬟指着门房鼻子臭骂,也不顾周遭贵妇人们异样的眼神,只要把脸面挣回来。
须臾间,里头有人匆匆而来,将其余人等请进诸葛家,只剩王素兰与她身后两三个丫鬟嬷嬷,立在台阶下,尴尬得面红耳赤。
“诸葛夫人,是不是有甚么误会?我是来找小云耍的。”王素兰精心描绘着妆容,打扮甚是得体,可在诸葛夫人这般犀利的眼神下,却有些不敢直视。
诸葛夫人今儿特特装扮了一番,与往日清淡简约不同,着一身大红麒麟金缎褂子,下身是牡丹凤凰纹浣花糯裙,鬓角斜插一支玉镂雕丹凤纹簪,连指甲也涂上殷红蔻丹,举手投足已是富贵气派,把王素兰衬得一股小家子气,面色无光。
“王小姐,我女儿今日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客,请回罢。”诸葛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王素兰,才不冷不淡说了一句。
王素兰被这双眼盯着,甚么野心成算都没了用处,似要把人看穿看透,直看得她面颊发红。
她忍着气要辩解两句,诸葛夫人眼神一冷,顿时板下脸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