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一病,庄云衣开始意识到:马杜并非是对任何人都和善的“善类”。

    他只会善待自己爱怜的人,只会相信自己信任的人,但凡有一人朝他露出凶相,他便毫不留情地露出爪牙。

    越是如此,便越是没有人愿意亲近他。

    这再正常不过了,他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异族,这秋华镇上哪有几个愿意对他好的人呢?不是漠然无视,便是将他置于桌台,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谈。他可怜惯了,也习惯成为一个游离在镇外的怪胎,变成了无法明辨善恶是非之人。

    ……

    回过神来时,锡郎中已号完脉。他将庄云衣的衣袖拉好,缓缓说道:“你的脉象平稳,身体也无燥热迹象,伤寒症结已祛,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递给她一根柺,言下之意就是:病已好全,最好多下床走动走动,再顺便晒一晒太阳。庄云衣微微颔首,当是已经全部记住了,但柺她没接。她只不过是哑巴了又不是腿瘸了,没必要如此照顾。

    按理来说,这时候是该“出声言谢”了,可马杜却直愣愣地站在一旁,不仅如此,他还小声催促着,让庄云衣快些离开。

    “媳妇,下次我们别来这地方了。他医术不精,不能及时医治好你,让你白白受苦这么久,最后还和你抢食吃。”

    庄云衣:……

    她扭头去看锡郎中,发现他又被气得不轻。“病去如抽丝,这句老话你不知道啊?!”锡郎中声调陡然拔高了几个度,“还有……那‘抢食吃’就更加离谱了!那分明是你们主动给的,怎么就成我‘抢’了?!”

    “给了你便要?那你该拒绝才是。”马杜抬起拇指指了指门外,“外面那牌匾上说你‘两袖清风,医仙转世’,在我眼里却并非如此。”

    锡郎中哑然失语。

    那牌匾是别人赠予给他的。别人赞许时夸大其词,但,这可不能代表他是在“虚假宣传”呐!这人也是个脑子抽的,估计是被牛顶过,被驴踢过,讲不通。锡郎中干脆不讲了,他两手一摊,任由他说:“不来便不来,但走之前——”

    “把医馆那门……还有那桌子赔给我!”

    他又将这句话提了一遍,也不知道是第几遍了,反正不是第一遍。反反复复,像是要将这句话烙在他的脊梁骨上,让他良心不安,不得不躬下/身,弯下腰来。

    可他不知道的事情是:马杜恰好认识乌图巴。他是木坊的掌柜,什么样的门和桌都做的出来。赔便赔!马杜心中想着,抬脚欲走,这时,从南边突然过来一个人。他面色惊慌,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时差点被路旁的小石子绊倒。

    他越过马杜和庄云衣,直奔着锡郎中来。“噗通”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郎中……请……请救救小辈的女儿吧!”他说话急切,眼中还含着泪光。他光说了这一句话,锡郎中根本不清楚事情原委。无奈,他只得好声相劝,先让他冷静下来说清楚事情,再谈后话。

    他哽咽了几声,抹着泪站了起来。这时,庄云衣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是秋华镇上的“洲地主”。

    洲地主原名“洲楚介”,与薛三爷不同,他非拥有豪华府邸与千众家奴的大地主,而是小门小户的小地主。他手中田亩不多,有时遇上歉收年,收的谷子连自家家奴的肚子都填不饱,还要去向那些大地主借。

    他与薛三爷便是借粮时认识的,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又是有事相求,看来……气运实在是不太好。

    “我的女儿随家奴去仓库取粟米,可谁曾想,那仓库的横梁木突然塌了下来,把我的女儿给砸伤了,她……”洲楚介说到此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被砸伤了腿,现在还倒在原地嗷嗷叫唤呢。”

    锡郎中又问了一些问题,和他确认了几番话,确信洲楚介的女儿不止是伤到了皮肉,而且是伤到了筋骨。

    皮肉有伤,时间可愈;筋骨有伤,轻者要落下病根,重者要落下残疾。刻不容缓,锡郎中咬了咬牙,他没再和马杜犟嘴,带上药囊,直接跟着洲楚介走了。

    “媳妇,我们也走吧。”

    “你做什么……?”马杜拽着庄云衣往乌图巴的木坊去,可谁知,庄云衣竟然反拽住他的手,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他抬眼一看,发现这个方向好巧不巧,正是锡郎中离开的方向!

    好好的一个媳妇,就这样被别人家的郎中给拐跑了。这郎中还没他年轻,没他健壮,没他帅气……真是岂有此理!

    气归气,走还是要走的。谁让他的意志经不起敲打,谁让他的身体拒绝不了她的话。马杜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庄云衣硬是装作没看见,不搭理他。

    现在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他要以异族的身份在此处安稳生活,就必须要融入进这个地方。改变众人的看法很难,但改变一人的却很简单,若是假以时日,这千里之堤必将溃于小小蚁穴。

    庄云衣的手慢慢收紧了:一切才刚刚开始……虽然不知道能陪伴这位“傻主子”多久,但在这段时间里,她会竭尽所能地去帮助他的。

    她坚信:从始至终,自己的目标未曾改变。

    可是,在这一刻,庄云衣却突然听到了自心底传来的,什么东西“松动”的声音……

    洲楚介的府邸不能称作是府邸,从外面看,那就和马杜的家差不多大。

    拉开铜狮兽面门把手,先入眼的是一层矮阶,似乎有些年头了,阶梯角落生出了厚厚的一层青苔,顺着梁木剥落下来,窸窸窣窣地开辟出一方浅潭。矮阶左右分站了一位家奴,一男一女,女家奴的身后还躲着一个小孩,他在母亲的催促下探出头来,十分可爱。

    奴隶竟然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庄云衣有些诧异。而令她诧异的地方还不仅如此……

    每位奴隶成人后就要被刻上“专属品”的标记,男奴用烙铁,女奴则用刺纹,但洲楚介的家奴竟只有男奴有标记。庄云衣捂住嘴:如果她猜的不错,那这女奴还是后来者,应当是流离失所的“黑户”。

    黑户要么是异族,要么就是曾经身负血债,或是曾经背弃主人,无法再次入籍之人。既然她非异族,那便是后者!

    似乎是看出她神色有异,女奴护住身后的男童,一脸警惕地看着庄云衣。

    “你们怎么跟来了?!”锡郎中惊恐道,他现在已经觉得这两个人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难了,而反观洲楚介,他则满眼欢喜,以为他们是跟着锡郎中来帮忙的。

    “别怕,珠儿她没有恶意,只是有些惧生。”洲楚介安慰道,“珠儿虽不是我的家奴,但却和那些家奴一样,自吾妻病逝之后,她平日里帮了我许多忙。”

    “皓戈与珠儿结发为夫妻,生儿育女,也是经过我应允的事情。”洲楚介言谈举止间,已然把他们当做是自己宝贵的“家人”。这在薛府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地主实在是少见,庄云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杜:洲楚介是个热心肠的好人,马杜若是与他结识,日/后生活也有一个照应。

    锡郎中面色不快,摆手推说道:“嘶——!你不用和他们细说这些事情!快带我去见你的女儿!”

    “好!皓戈你领锡郎中去仓库帮忙,珠儿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这些客人。”

    他们各应一声,很快便忙活开了。

    客人?我们可不是客人。庄云衣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不能说话”的手势,而后将马杜推了出去。

    “媳妇,你、你推我做什么?”马杜傻眼了。

    别人家的媳妇都是把人可劲地往怀里揽的,他家的媳妇倒好,可劲地把人往外面推。继第一次自尊心伤害后,这对他造成了二次打击,自此,马杜一蹶不振,再起不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忆起庄云衣曾说过的话,她说“自己能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请求”……

    “啪”!

    实在是看不下去某人任由自己那倔驴脑子想歪,庄云衣拍了一下马杜的手,将他飘忽不定的心绪拽了回来。她在他的手掌心写了三个字:去帮忙。

    见他不动,她蹙着眉抬了抬颌,明显是不耐烦的催促表情:先去帮忙,之后我再和你解释这句话!

    马杜:“知道了知道了……”

    他应下后,不情不愿地向珠儿走去。此时,站一旁的珠儿揉了揉眼睛,并不是眼睛进了沙子这种朴素无华的理由,而是因为……

    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对“真姐狗,假夫妻”。

    “为……”路上,珠儿因为好奇而忍不住发话道,“为什么你要如此听你媳妇的话呢?”

    “你看着年纪轻轻,但身为七尺男儿,以后定是要操持诸多家事,还是……应当要有自己的主见为好。”珠儿好心劝道。

    这并不是家奴的分内事,她逾矩了。但这番话苦口婆心,对双方都好。若是一位夫君成天“媳妇媳妇”的叫着,无法做主任何事情,为夫者,他要为后人所耻笑;而为妻者,她是没有恪尽到自己的职责。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是一个没有主见的男人?”马杜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了那么一大串话,就是想和我说这些么?”

    “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们截然不同。”

    “我的眼中看不到那么多规矩,‘本分’二字更是与我相去甚远,我喜欢谁,便会用心待她好。”

    “主见?那重要吗?”

    马杜的呢喃低语,让珠儿有些毛骨悚然。

    “你希望我强迫她成为懂事听话的妻妾——”

    “可我希望成为她的全部。让她离了我,便像鱼离了水一样,活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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