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拎着刚换下的演出服,一手揉着酸痛的肩,方蔷走出刚开业的商场,从背包里取出一块没来得及吃的干面包皱着眉头啃了两口,抬头望向天空。
阴云密布。
“呼”
长出了口气,方蔷打开手机日程安排。
还有一节舞蹈课。
“选在台风天开业,也不知道商场老板怎么想的。”多多紧跟着从商场出来,递给方蔷一瓶水,自己也拧开瓶盖,“请一天假吧,听小卖店老板听他防汛办的亲戚说市里一会就发台风预警,很危险的,连我们学校都被淹过不止一次。”
“不是还没发呢,趁开学前赚到大二的生活费才是正理。”方蔷接过水瓶猛灌一口,干燥的喉咙顺利好了些。她是只典型的北方旱鸭子,对台风的了解也仅止于新闻里的只言片语,也没当一回事,低头看着工作群里的通知,如同天空般阴郁的心绪也明媚了些许,“学校通知发工资,等我领了钱就早点溜,回来一起吃大餐。”
“还大餐呢,你别被台风吹走我就阿弥陀佛了。”多多看了眼方蔷,知道她平时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性子倔得很,已经决定的事情从不听人劝,只能摇头,“不然让周浩然送你?他要是知道有做护花使者的机会肯定一马当先。”
“不了。”方蔷摆手拒绝,“既然没有往那方面想,就不浪费别人感情了。”
“可周浩然是你的菜呀。”多多语调里满是不解。
来到鹭城已经一年,她们成为了无间的姐妹,了解彼此的习惯,知道彼此的喜好。多多知道方蔷喜欢的是开朗的、外向的、灿烂的、耀眼的、光芒四射的男生。
方蔷自己也从不隐瞒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
望着灰暗的天和汹涌的海,方蔷沉默了会,像是长出了口气。
就连方蔷自己也没有想到,上次见他已经是半年前了。
以前听人说过,这个世界很小,小到我一抬头就看到你的笑脸。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到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相遇。
她没有告诉多多,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那个孤僻冷漠又无趣的男孩的身影。
……
时光荏苒,转眼间大一生活已经结束。
在这一年间,李想音乐上的天赋展露无遗。
李想天生对于音符节奏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班级里其他同学需要刻苦记忆并结合多次练习才能掌握的旋律,李想听过一两次之后就可以上手直接弹奏。
以前在平安县老师水平有限,不能很好地挖掘出他的这种天赋。可来到鹭城,特别是愿意把精力放在专业上后,李想像是打开了一扇新天地的大门,进度一日千里。
“杨教授,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李想背上包,跟老教授道别。
也就是后来李想才知道自称老杨的银发老头原来是帝都音乐学院的教授,退休后来这座南方小城安养晚年,学院领导几次登门,才把老教授请到钢琴系担任客座教授。
这次放暑假期间李想本来要回家的,但老教授正好有个西洋乐史的研究课题,就问李想要不要留在学校给自己打打下手。
老教授平时对李想颇多照拂,再加上李想自己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就退掉回魔都的机票,留了下来。
“早点回去也好,热带风暴刚从漳市登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跑过来。”杨教授摆摆手,“明天就周五了,我们临时放个假,休息两天。你最好待在宿舍哪都别去,不安全。”
也许是对最近的天气有些担忧,老教授絮絮叨叨地嘱咐。
“我知道了,教授,您也早点回家,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大暴雨。”
把包里的伞留在资料室门口,李想悄声离开了。
看着李想的身影渐渐消失,杨教授不由苦笑。
难道自己真的长了一张大众脸?要不这头耀眼的白发,怎么也该让小家伙产生一些联想才对。
可小家伙明显对那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难道对他而言,那就像是吃饭前要洗手睡觉前要脱衣服一样的无比寻常的小事,所以才转身就忘个一干二净?
回到自己的小窝,李想把躺椅从天台搬到客厅,惬意地晃悠着。
“今日12时30分,今年第8号台风“西马仑”在鹭城周边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8级。市气象局提醒:受“西马仑”影响,预计到19日我市有暴雨,局部大暴雨。雨量80~150毫米,局部可达200毫米。根据《鹭城市防洪防台风应急预案》,市防汛指挥部决定启动防台风2级应急响应,全市进入紧急防汛期,请广大市民和游客注意做好自身防范工作。”
一晃一晃的躺椅渐渐归于寂静,电视机的播报已经换成了西部风光宣传片,李想的心里却突然一惊。
打开手机,是方蔷早上刚发的动态。
“加油,打工人!”
是的,他还是会关注方蔷的动态。
李想知道方蔷这个暑假没有回家,也知道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份教舞蹈老师的工作。
看看窗外密布的黑云,李想有一刹那的犹豫,但他很快抄起放在门边的雨伞,穿上雨衣出了门。
暴雨已经如注。
李想连续拦了三辆车,人们都急着往家赶,没有一辆停下来的,公交车又临时停运,李想咬咬牙,迈开双腿,跑向舞蹈班方向。
风吹得人像是要飘到天上去,平时走路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李想气喘吁吁地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看着方蔷早上朋友圈的定位,差不多就在这附近,可看着四周密布的小巷和老式居民楼,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对不起,打扰您一下。”李想拉住一个把摆在路边屋檐下的水果往店里搬的阿姨,“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舞蹈班?”
说起来也奇怪,平时如果跟陌生人交流,李想都需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给自己加油打气好久才能鼓起勇气上前,可今天自然而然地就开了口。
阿姨急着搬东西,没时间理会他。李想又接连问了好几个路人,最后还是一个刚把女儿从学校接回家的妈妈那里搞清楚舞蹈班的具体位置。
穿过一条幽暗的,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在一幢挂满爬山虎的老旧居民楼地下室里,李想总算看到了舞蹈班的破旧木牌。
“阿姨,你好,我找方蔷。”阿姨正打算锁门,李想赶忙上前拦住阿姨,往里边扫了眼,空空荡荡。
“你是方蔷……”阿姨有些狐疑,“上次来的不是你啊?”
“普通朋友。”李想脑袋微垂,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看天气不太好,过来给她送伞。”
边说挥了挥手中的雨伞。
其实情绪是有些down。本来这半年他已经可以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可是一提起方蔷……自己还是太敏感了。
“哦,这样啊。”阿姨露出了然的神情,明显断定他是来撬人墙角,锁上舞蹈班门,指着小区另一个出口,“喏,就那个方向,走了有一会了。”
狂风呼啸,路两旁的凤凰树都被吹弯了腰,楼顶的广告牌隆隆作响,像是随时会砸下来,雨点铺天盖地滚落地面。李想撑开伞,伞马上被吹成了荷花,他差点被狂妄的风连人带伞卷走。
李想苦笑了下,把伞收起来,紧了紧雨衣的帽子,蹒跚着步伐踉跄向前。沿这个方向走了十分钟,还是没有方蔷。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闪烁着刺眼警示灯的应急车,快成为一片泽国的城市,李想终于不敢再等。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方蔷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嘟嘟嘟”
李想脸色渐白,心也缓缓沉了下去。
可他犹不死心,仍向着前方继续找去。
终于,李想看着前方一抹粉。在已经变成一座水城的城市中,桥下的下沉隧道像是把城市破了个洞,方蔷半个身子已经淹没,她可能是本想在隧道躲雨,可雨越下越大,反而淹没了隧道的入口。
她站的地方本是隧道的一处高地,可隧道已经被暴雨填满,她像一朵掉入污泥的娇艳小花,被积水冲刷得摇摆不定。李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的方蔷似乎下定了决心,跳下高地,扶着隧道侧方的墙壁一点点往外挪,试图在隧道被淹没前逃出隧道。
“方蔷,这里!”
李想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边往积水冲刷下的隧道里冲一边大声喊着,但风雨交加,他的呼喊声马上被淹没。
隧道昏暗,她向前,他也向前,眼看还有一小段路方蔷就可以走出来,就在这时,好像是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方蔷脚一软,直接倒在水中。
李想眼看着方蔷不断挣扎片刻间便只剩下一个脑袋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大脑一片空白,他直接放开手里抓着的潮湿墙壁,直接冲向了那片泽国。
如此的,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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