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顾铁青着脸,看着对面的崔滢等人。他带着军中精锐,只要他狠下心肠,对付这几十个侍卫不在话下。
余忠等人都在等他指示。他举起手,正要落下,耳朵忽然一动。
东城门处,十来匹马前后驶入,马背上都驮着官服男子,后面跟着几十个步卒。口中且高声吆喝:“回春堂何在?郡主可安好?下官等奉命,前来保卫郡主。”
余忠拍马迎上去:“你们是甚么人?从哪里来?干什么的?”
来人纷纷嚷嚷,好一会儿才说清楚。原来都是附近州县的县丞、县尉、巡检等。说是头天接到东阳王府印信,郡主突发急症,需往昌县就医。因昌县官府被贼人杀得一干二净,为防贼人掳掠,特地请求诸县派兵护送。
萧明顾万万没有料到,崔滢居然提前准备了后手,一下子狼狈不堪。他再桀骜,也只敢虐杀小民,可不敢学流民的样,杀光在场朝廷官吏。
这会儿不敢再逞凶,脑袋里转着的念头,都是如何善后。好在文官爱财,大不了事后花钱,把今日在场的个个买通。
且还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对面丰姿明朗的郡主就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份丢脸,比让别人知道自己杀良冒功更胜百倍千倍。
一条街外,陈奎也悄悄跟来,大气不敢出地看完全程,心里盘算着,这份请功表暂时还不能上报。可萧将军回去后,定然会勒逼自己。
等萧明顾走远,他扶着额头,从墙角走出,偏偏倒倒地往回春堂行去:“大夫,本官头疼欲裂,不能视物。快替本官看看,这是什么症状?”
回春堂药房有处小小窗口,一支黑茫茫的箭簇一直对准萧明顾,却始终没有发出去。
等萧明顾终于走了后,尖哨子慢慢松开弓弦,长箭垂落。他咬紧牙关,脸上肌肉扭曲。他自言自语,就这么一箭射杀,太便宜你这畜生。
他的指关节一节一节发白。他说,总该让你也尝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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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栖息不定,军队里用来驮物的牛骡等牲畜发起急症,三两日内,竟病了大半。辎重百夫长急了,禀过萧明顾,在军营外张贴军榜,招纳兽医。
这日傍晚,将军刚阴沉着脸从昌县回来,就有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揭榜而来,自称名叫张十一,在乡间多为牲畜看病,颇有经验。
百夫长和专管牲畜的司曹试过他,其人对答如流,对于牛羊骡驴诸症候都有见地,可见所言非虚。忙请他去病牛圈中。
他看过一回,说是锁喉风。回头开了药方,也不过是简单的雄黄加白帆,煎水给病牛服下,半日便渐渐止了稀粥样血便。
百夫长喜不自胜,又请教他,此前业已病死的牲畜,怎生处理为好。
若照军中条例,自是该深挖掩埋。然而上千斤的肉,就这样全数埋了,也是可惜得恨——能抵多少银两。
张十一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当即指出,锁喉风并不传人,其病死者,大可众人分而食之,大快朵颐。
百夫长也不敢轻信,直到亲眼看着张十一煮了一小锅来,吃了个干干净净,个把时辰亦无任何异样,方才信真。
是夜,军中大啖牛肉,庆祝击溃贼兵,收复昌县之功——虽然连贼兵的影子也没见到,可并不妨碍将来论功行赏,人人都有杀敌的功劳在身。
张十一却趁着夜色,悄悄潜行至大帐。他已经打听清楚,今日在路上掳来的民女,是将军指名要的。谁也不敢抢了将军的先,此时早已送到将军帐中。
帐中点着硕大的火烛,萧明顾正在说话,他声音低沉,似是咬牙切齿地痛恨着甚么人。
张十一听到“郡主”两个字,心中一紧,冒险再度靠近,将呼吸压至最低。借着寒风的掩盖,竖起耳朵。
“……既然她视两府体面为无物,自甘下贱,在这等兵荒马乱之中不顾羞耻,四处抛头露面。我岂能再以她为妻?”
张十一要过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以那等轻贱话语指称的对象,竟然是郡主。
是他奉若神明,连想都不敢多想,要像个守财奴一样,把她的每句话,每个神情,都悄悄珍藏起来,没人的时候,一句一句咀嚼,一点一点回忆,满心里又甜蜜又酸疼的郡主。
另一人貌似是他那叫做余忠的手下,笑道:“郡主天香国色,将军当真舍得?”
萧明顾冷笑:“十里花街,长得好看的娘子多了去了,还知情识趣,不会叫人半点不快。她这样的,也就是多个宗室的身份,让人供着罢了。真要放去跟别人比,也就比那供龛上的泥塑多着一口气。哪里有半点女人味道?”
他实在恨极了崔滢,言语之间,刻薄至极。
帐外偷听的□□头已经硬得像石头。
余忠笑道:“将军若是下定决心,属下倒有个法子。郡主既然不知自重,往乱处跑,不如就借了流寇的名头,把她掳来军营。到时候将军好好调/教调/教,她若识教呢,将军仍照旧娶了她。她若不识教,将军想要怎么责罚她,也端看将军的心意。”
压低声音:“这罪名扣在流寇身上,到时将军剿灭流寇,为郡主报了仇。东阳王爷必定感激不尽,说不定另换个女儿,一样能保全将军与王府的缘分。”
萧明顾笑道:“果然是好主意,你想得周全。”隔半响,又叹了口气:“罢了。你陪我说了许多,我倒也出了一口恶气。暂时不想跟她计较了。”
又笑着自叹:“说到底,我这人还是不忍心。她也有几分难得的小聪明,打理内宅需用得着。等她过门之后,我再慢慢跟她算账罢。到时候她成了我的人,夫妻一体,她总要替我着想。”
余忠便也恭维:“将军大度。郡主是有福气的人,将来知道惜福,便好了。”又道:“夜已深,属下就不打搅将军良宵。”
萧明顾哈哈大笑。帘子掀起,余忠走了出来。
张十一隐身的地方甚好,不易被人察觉。等余忠走远,他悄悄挑起帘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身进去。
萧明顾正解了铠甲,露出里面的中衣。他动作懒洋洋地,不紧不慢,并无一般流氓暴徒的急色,反有着世家大族熏陶出的优雅。
单看他的动作,谁也无法想到,他将要做的事,乃是世上最卑鄙、最无耻的恶行。
唐梅被一根红绸绳子绑着手脚,在床上摊成大字。嘴里塞着丝巾,呜呜地拼命挣扎,眼睛睁得像核桃一样大,惊恐、愤怒、凶狠、惊慌。
帐内燃着三大盆炭火,温暖如春。萧明顾脱得精光,赤/条/条地朝唐梅走去。他俯下身子,轻佻地看着她:“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未落,脑后传来一阵剧痛。
唐梅眼睁睁看着他眼白一翻,直直倒下来。紧接着,他身后露出一个人,穿着士卒的服装,高大俊朗。
唐梅的眼泪水再也忍不住,如江河般奔涌而出。她口齿不清地哽咽:“锅锅……”
唐斌扔了手里的小石墩,上前替她松了绳索。唐梅跳下床,整理好衣服,一抬头,见到兄长站在昏迷不醒的萧明顾身边,正低头看着,脸上有种奇异的狰狞。
“你想杀了他?”唐梅拉住他,“他是什么小侯爷,又是打仗的将军。哥哥要是杀了他,我们以后还能过安稳日子吗?”
唐斌如梦初醒,抬头瞧着唐梅。他恨极这轻侮郡主、强/暴民女的混账,若只是他一个人,就算拼着以后被朝廷通缉,也要替郡主手刃此人,不愿他连累郡主终身。
可他还有妹子。他总要替妹子着想。
然而若要他轻而易举放过此人,却也万万难以甘心。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小妹,你转过头去。”
唐梅依言,背转身子。
唐斌扒出萧明顾的佩刀。刀刃寒意如水,显是削铁如泥的好刀。
他半蹲下身子,比划了一下,很快手起刀落,一刀把萧明顾阉了。
他在乡间,为多赚点工钱,什么都肯帮人做。这等替猪牛羊去势的活儿也不知干了许多,手法十分娴熟。轻轻一刀下去,萧明顾在昏迷中,几乎毫无所感。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唐斌随身带有金疮药,替他胡乱洒上。
唐梅不知他在干什么,轻声问:“哥哥,好了没?”
唐斌站起来,“好了。”取过案几上的令箭,牵了妹子的手,钻出大帐。
帐外正是一片混乱,人人捂着肚子,神色慌张地寻找方便地方。他事先藏了一匹马在营帐后,此时带着唐梅骑上,一路高举令牌,畅通无阻地出了大营。
病牛若是煮透了再吃,确实无碍。然而,日间他在营中走动时,早已发觉,伙房中大锅做饭,冬天柴火不足,牛肉哪里能够全部煮透。
军中难得有荤腥,军士们吃起来,不知节制。若干带血的病牛肉吃下肚,不闹个几天肚子,那才叫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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