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耶城应该是一座颇有历史的古城,因为房屋大都是石头做的,所以处处都流露出一种灰暗的冷硬感。但在这灰暗之外,又不乏点点生机与趣意,有攀爬的植物沿着墙角一路往上,还开出了零星的小花。
但与之相反的是城中的氛围,昨日过来时只是略有察觉,但等到今日逛过了,少女才感觉到了那种弥漫在城中疏落与萧条,路上的行人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深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他们行色匆匆,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连目光也不与他人相触。
反倒是少女这样的才是少有。
她一路行过最宽敞的那条大道,在一处往上的石阶前,她见到了一个应该是一个小广场的空旷的地方。在这里,有一位蹲坐在地上的老婆婆正埋着头在卖菜,她穿着粗布的衣服,头发用布巾牢牢包住,脸也被那宽大的旧布遮住,只露出一双浑浊凄凉的眼睛。
少女稍稍瞥过她面前篮子里几块歪裂的马铃薯,刚想要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老人那遮住脸庞的旧布往下滑了滑,露出一块可怖的紫色的斑块,似乎是看见了她的注目,她蜷缩得更厉害了,就像只受惊的嶙峋老猫。
少女有不好的预感,她快走几步,更加仔细地观察着那数量稀少的路人,但每一个人都避开她的眼睛,他们恐惧且麻木,没有任何与其他人交流的意思,偌大的一座城市,竟寂静到格外恐怖……仿佛有一个可怕的幽灵正漂浮在这座城市中,它追寻在每一个人的身后,用它那黑雾般的衣袍,带走所有它可以触摸到的生命。
少女来到一个休憩的场所。这里是城市的内部,有一处小小的花园栽种在这里,花园的中央,有一座十分高大的王者的雕像屹立在此处,它披着垂落的披风,头上带着尖尖的王冠,一双手持着剑柄,将锋锐的剑置于身前,其神情肃穆,显得既巍峨又庄严。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应当被看护的神圣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下方大放厥词。“……逃吧!逃吧!”他挥舞着手臂,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自己裹紧,反倒任由自己的皮肤暴露在冷风中。他饱含热泪道:“就算是逃进到旷野中,被狼吃掉,被秃鹫啄食,也好过待在这里,看着自己被紫色的魔鬼吞噬,化为祂阴影中的一部分!”
没有人理会他,他的面前没有一个人停留,人们从不听那些疯言疯语之人的话,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怪异与不合群。
但就算无人聆听,他也要将自己的思考大声地说出来,因为若有一人听见,他便是拯救了一人,他嘶哑着声音,不歇地高喊:“祂不存在血液里,不会随着你的血液流干而离开你;祂不存在水源里,不会因为你不喝水而远离你;你们以为黄金中太阳的力量可以守护你们吗?看啊!我们伟大的普罗斯佩罗王,他拥有的黄金简直可以堆满一整座的城堡,但你们看看那胆小鬼做了什么?”
这胆大包天的忤逆者愤怒道:“他给自己的城堡打造了钢铁的门,修补了过去有缺漏的墙,他还将它再加高了三尺,为的就是害怕我们这些可怜的家伙爬上墙去找他!哈哈哈哈,你们还在期盼着什么?!期待有骑士能从那座堡垒中冲出来拯救我们吗?”
少女就这样抱着她的鹅,独自一人站在这疯人的面前,将他混乱怪异的话语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面露思考,似乎已经对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事有了初步的了解。
“大家都说他是疯了,”有人忽然在她的身后说话,“他从前是个诗人,喜欢在这里给所有人朗诵他新写出的诗篇,但自从他开始说些奇怪的话,并诋毁普罗斯佩罗王之后,人们就贬称他为‘疯诗人’。”
少女心中一惊,她猛一转身,见到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场中不停高呼的人。
“但我觉得他或许是这座城市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也说不定,”这陌生的男人有一双漂亮且清澈的眼睛,像绒鸟初生灰色的羽,他饶有兴致道:“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不动声色:“我看到了虚伪表象被撕开后流出的血。”
灰眸的男人沉默了下来,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锋利的答案,他面目涌上忧伤,淡淡道:“是啊,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正在流血,但没有一个人有办法拯救它。甚至他们的王已经忘记了他们,只顾享受自己的安乐。”
少女皱了皱眉,她来自一个和平且有秩的国度,所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认可那样的人为王,她思索道:“既然是疫病……”
是的,她已经察觉出了,这座城市正在经历一场瘟疫,疫病让人们疑神疑鬼,让他们如同被死神切身追逐,那老妇人皮肤上的紫色正是这疫病的可怕表象之一……
“你们没有医生能解决它吗?”她问。
男人愣了下:“……你是说医师吧?”
“当然有,”他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没有?这‘疯诗人’刚才说的话就是他们尝试过的几种方法,‘放血’、‘戒水’、‘服食金粉’……各种离奇的办法他们都试过了,但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少女当然知道瘟疫的恐怖,可她也没办法,她对医学一点了解都没有,不可能一穿越,就忽然明白了这过去从未涉及过的知识,也不可能因为想要拯救这些可怜的人,就突然明悟了一些她并不知晓的东西。
“不,我是说,”她斟酌道:“一些神奇的方法,不可思议的、超出了常理的……”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毕竟她对这个世界的神秘尚还一无所知。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演讲般的疯诗人忽而就跪倒在地,他像是失去了方才的理智,无语伦次地痛哭流涕道:“啊,伟大的仁慈的生命母神啊!您可知您的子民正在您的身下流血!”
“您是古老沉静的神,是随这大地一同入眠的古有的神,我等是寄生在您身上的渺小微尘,”他激动道:“可我知道,您是爱着我们的,就如同我们也是爱着您的,您磅礴的仁爱让我等互相关联在一起……”
少女顿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世界可能是有神的,但,因为红色月亮的存在,让她没有第一时刻否认这一点。
“劳伦斯从以前开始就是生命母神的信徒,”男人却不以为意:“只是过去他不曾深入这位神祇的信仰,而到了灾难降临后,他就时常在这里说着说着便赞颂起这位神明来……”
少女没有贸然发问,因为他从这个人的语言和神情中得知,神明的存在应该是一件很多人都知晓的事。先不说其真假,对于一件应该是常识的事质疑,只会显出她自己的问题来。
黑袍男人的神情复杂:“他从前一直是主张不能过多依靠神明力量的……或许他确实是疯了,只不过是清醒地疯了……”
少女静默了下来。她好似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看清了所有,却又对那些痛苦悲伤的事毫无办法的备受折磨的人,他看的越是清楚、知晓的越是繁多,就越是沉沦到苦痛的深渊中。他的疯狂不是谁赐予他的,而是他自己带给自己的。
她敬佩他,同情他,但绝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神明的力量自然难以求取,”她淡淡地说着,好像自己丝毫不为这一幕感到惊讶:“可总会有一些其他的途径,一些被人或者什么生物掌控住的力量……”
男子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什么?”少女不明白。
“请问,”男人十分尊敬问道:“您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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