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去寻江白时,江白恰好视察商铺完毕,返回府上。

    “大哥!”月明自竹林中奔出,献宝似地将衣袍捧给他,“衣袍我做好了,大哥赶紧试试。”

    江白奇道:“先前问你,你总说完工尚要时日,怎么这么快便完成了?”

    月明浅笑不语。

    “大哥今日可是约了景舟大哥到此论剑?”月明抱着锦盒,问。

    “正是。”

    江月明点点头:“那大哥先去试试衣服,若不合身还能再改。”

    江白进了内室更衣,江月明在院中等候。

    百无聊赖下,月明忍不住打开锦盒,检查灵枝笛可有磕碰失礼之处。

    月明放置得谨慎,灵枝笛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半分,静静躺在锦盒内。

    “月明也会吹笛?”即墨谦含笑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江月明一惊,吓得抽回手。好在锦盒置于桌上,才不至于摔落。

    转头看见即墨谦,亦是一喜:“景舟大哥何时来的?”

    “刚到。”即墨谦走到她身边坐下,端详着盒内玉笛,“此笛非凡品之流。”

    “此笛名为灵枝。”

    “泫然沾衣兮,悲袁友之英秀。糸神绪而作氏,胤灵枝而启胄。”即墨谦疑惑,“为何取此名?”

    “我以为,是取自‘本地不消春气力,灵枝劫外有余芳’。”江月明回道。

    “如此说来,倒也贴切。”即墨谦恍然。

    “赠与景舟大哥。”江月明合上锦盒,双手捧上。

    “赠我?”即墨谦不解,“为何?”

    “听说景舟大哥善用笛,好笛配君子,岂不一桩美事?”又怕即墨谦拒绝,江月明补了句,“景舟大哥赠我糕点时我可不曾与大哥客套,也望大哥别与我生分了。”

    即墨谦笑道:“既如此,那景舟便谢月明好意。”

    江月明这才盈盈笑开:“景舟大哥可有雅致吹奏一曲?”

    “若月明想听,景舟自然从命,”即墨谦取出玉笛,“可有想听的曲子?”

    “景舟大哥择擅长之曲便可。”

    “那便《梅花落》如何?”即墨谦执起玉笛,倚向唇边,凄婉浓烈的笛曲便寂寂然自玉笛中流淌而出,如歌如叹,如泣如诉。

    分明季夏,却如严冬落梅,惨惨戚戚。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月明倚着石桌静听,不觉痴了。孤寂感漫然而起,清冷意油然而生。

    一曲终了,四下寂静,唯有夏蝉仍在噪鸣。

    半晌,掌声自不远处响起,江白换好衣衫,缓步踱来:“粉竹楼前吹玉笛,安城六月落梅花。素闻景舟兄对笛曲颇有造诣,此番闻听,果然名不虚传。”

    走近细瞧,又看向月明:“这是灵枝?”

    “是我赠与景舟大哥的。”江月明回过神,应道。

    言下,便是怕江白讨要回去。

    江白揶揄道:“从未见你如此大方。不过灵枝确属极品,倒与景舟兄相衬。”

    “如墨兄抬举。”即墨谦笑道,“如墨兄着青衣竟别有一番风骨。”

    江白换上了崭新的衣袍,天青色长衫柔和温润,虽不若白衣纯粹,却别有韵味。

    青鸟本不该与腊梅同处一图,却因构图精巧,显得毫不违和。鸟灵花柔,实是生机十足。

    “大哥着青衫也不逊于白衣。”江月明也赞道。

    江白却淡声斥责:“莫以为我不知,这衣衫多处刺绣,都是青婉替你代劳。”

    “大哥如何知道?”月明奇道。

    “你虽与月心学过女红,却绝不如月心、青婉细致。”即墨谦今日恰好身着月明所制白衫,江白伸手指向墨荷图样,“景舟兄此身衣衫便可对照。”

    说着提起衣摆:“如此精细的刺绣,自不可能出于你手。”

    江月明泫然,垂首道:“月明自知不如青婉姐与二姐,于是昨日便请青婉姐指点一二。”

    “青婉喜事将近,忙于琐事,大哥的意思是你莫要去打扰她。”江白叹气,“不是要责怪你。”

    见月明情绪不曾好转,江白又道:“不是想看大哥与景舟兄论剑?”

    江月明这才抬头,依旧面带委屈,却也没有当着即墨谦驳了大哥的面子。

    江白与即墨谦先前在寿宴上曾共论一册剑谱,纸上谈兵终归不如实战切磋有所提升,便约下了今日切磋比试。

    两人抽出佩剑,江月明这才收回情绪,凝神观看。

    江白率先出手,探手折身,凌凌剑光自即墨谦身侧掠过,即墨谦自是不甘示弱,衣袖一甩,后撤一步,化守为攻,手中利剑化作光影急刺而出。江白不退反进,以剑身相抵,发出清脆一响,二人皆被震退半步。错身相过,同时持剑反身,刀光剑影之下,二人招式愈发急促,进攻更加猛烈。

    半炷香后,江白失误半招,被即墨谦手中佩剑直指咽喉,一战方才结束。

    “如墨兄,承让。”即墨谦收回佩剑,笑着拱手。

    “景舟兄剑术高深,如墨难望项背。”江白也笑,自知不如人,决心苦练。

    一小厮跑来,在江白耳边低语几句,江白对即墨谦施礼,道:“家父唤我谈事,景舟兄可要留下用午膳?如墨吩咐膳房先备上,晚些再来作陪。”

    “如墨兄既有要事,我便不留了,改日再来叨扰。如墨兄自便。”

    江白颔首,匆匆离去。

    “景舟先离开了。”即墨谦转头向江月明告辞。

    “景舟大哥,我送你。”江月明起身,将即墨谦送至门口。

    “留步。”即墨谦顿足转身,忽道,“月明绣工并不差,至少在我看来,不逊于旁人。”

    江月明愣在原地。

    即墨谦轻抚袖口,柔声道:“墨荷雅致灵动,足见月明用心。景舟素不着白衣,只这一身,虽本意不是赠与景舟,景舟却很是偏爱。”

    “景舟大哥所言当真?”月明心结被解,重展笑颜。

    “景舟大哥何曾与你打过诳语?”即墨谦伸手轻拍江月明的发鬓,忽觉亲密,又急急缩回手,“景舟先行一步,告辞。”

    月明目送即墨谦远去,白衣素雅,日光洒在腰间玉笛之上,流光淡淡,更显公子超尘脱俗。

    江月明带着膳食返回粉竹楼时,李青婉仍坐在窗前。

    日影洒在膝间喜袍之上,青婉手捏绣针,望着窗外翠竹愣神。

    “青婉姐,”江月明放下食盒,见青婉无甚反应,又唤了声,“青婉姐。”

    “嗯?”李青婉这才回神,“你回来了?”

    “青婉姐在想什么?我回来许久都未回神?”江月明替她摆好碗碟,“先用午膳吧。”

    青婉这才草草收拢喜服,归置好绣针,坐到桌前用饭。

    月明支着下巴看她,半晌道:“青婉姐,不如你教我女红吧。”

    “你不是已将回礼赠出?”李青婉见她空手回来,却又求教女红,不解。

    江月明皱眉:“与回礼无关。”

    便将江白说她绣工不精之事告知了青婉。

    青婉掩嘴轻笑:“女红好有何用,不过是整日关在房中,哪像你东奔西跑来得自在?”

    “青婉姐便教我一二,让我别叫大哥看低便是。”

    “教你自然无妨,只是我不日便要出嫁,短短时间,恐难倾囊相授。”青婉略一沉思,“如此,你想绣何物,我先教你。往后若有不懂,来李府寻我便是,总归我还在安平。”

    “我想绣一香囊。”月明心中早有盘算。

    青婉心下了然,故话重提:“为何不绣手帕?”

    “青婉姐!”月明恰在构想即墨谦佩戴香囊的模样,闻言恼羞成怒。

    “不打趣你了,”青婉吃吃地笑,“有无中意的色彩图样?”

    “青婉姐可有建议?”

    李青婉这才敛起笑容,思索片刻,道:“不若绣一水波江景,简练精巧却不失意境。”

    说着取来一块星蓝锦缎,粗略比划给月明瞧:“远山近水,江泛孤舟,明月高悬,九天飞鹤,如何?”

    “景舟,美景孤舟,倒很贴切。”江月明拍板,“那便如此。”

    “你果真是要送他。”

    江月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青婉套了话:“青婉姐又拿我取笑!”

    既是被识破,江月明便不再忸怩,接过李青婉手中的星蓝锦缎,比着线包选色。

    远山使青灰,近水用嫩灰,两色相撞层次分明。舟帆选井天蓝、云峰白二色,与钢青桅杆相衬,更为显眼。其下加一片翠竹,选铜绿色,与空中仙鹤相合,平添生机。唯一暖色为九天圆月,选素雅鹅黄,为祥云微掩。

    图案色彩兼备,整个午后,江月明便都安安静静地同青婉坐在窗前,一人绣喜袍,一人制香囊。

    月明时不时请教青婉,却因江白的叮嘱,不肯再让青婉出手相助。青婉只当她想亲力亲为,也不勉强,便口头相授。月明聪慧,也是一点即通,没多会儿功夫便上了手。

    青婉绣工了得,短短一周的功夫,月明的香囊尚未完工,两身喜袍便被已她绣成了。

    喜袍火红,金线交颈鸳鸯活灵活现,单是挂着便有一番喜气。

    青婉的大喜之日定在七月初三。安平李府的意思是一切从简,总归聘礼已下,拜了堂便当作礼成。

    江月明与李青婉关系甚密,自是看不过眼,气急之下,跑去求江父做主。在月明恳求之下,江父亲自出面,表示收青婉为义女,青婉自江府出嫁。

    安平李家自是乐见其成,即便江府作为商贾,却也是安平望族,名望颇盛,江府义女嫁进来,自是对李家愈发助益。

    转眼便到了成亲之日。

    李青婉自江家出嫁,自是由义兄江白背上轿。

    青婉回安平后,为避嫌一直居于粉竹楼内,不曾出门,对江白也只是远远见过几眼。

    江白有意避她,连粉竹楼都甚少前往。此刻却也不计前嫌,欣然送嫁,甚至恭贺新禧。

    李青婉此刻伏在江白背上,亦思想联翩。

    无论如何都是年少时爱慕的男子,由他送嫁,何其讽刺?

    不过她没得选择,江府于她,已是仁至义尽。

    盖头下的明眸微阖,两滴泪珠砸下,落在江白肩头。再睁眼,便是满目坚定。

    “多谢江白哥。”青婉坐上花轿,轻声道,也不管江白是否能听见。

    江白没有回应,等花轿从视线中远去,方才开口:

    “不必。”

    三日后回门,江白与江月明一早便在江府门前迎。

    此为江父授意,江父认为既已收为义女,便没有冷落的道理,若是连娘家都冷落,李府难免轻瞧了青婉。于是命兄妹二人接亲,为青婉助势。

    巳时一刻,青婉夫妇便抵达江府。

    李青婉已挽起妇人簪,多了几分为人妻的柔美。脸上挂着浅笑,由着李三郎将她从轿上扶下。

    李家三郎虽不如传言那般俊朗,却也是五官周正,眉目带笑。只是站定后肆无忌惮打量月明的目光,令月明有些不适。

    “想来这就是江家公子了,久仰。”李三郎礼行倒是挑不出错处。

    只是江白也对其莫名不喜,只是淡声道:“家父已在府内等候,李公子请。”

    一路上,李三郎频频望向月明的目光,让月明周身不自在。

    待见到江父,没等旁人开口,便急急道:“爹爹,月明答应景舟大哥将字画借他观赏,想来他已到府上,月明便不作陪了。”

    江月明并未说谎,她确实答应即墨谦借《洛神赋图》予他观赏。不过相约时间为午后,而并非此刻。

    江白知道,可并未出言反驳,由此见江白也看出了李三郎的异样。

    得到江父首肯后,月明没再停留,转头回粉竹楼去了。

    之后回门宴上的事,月明便不知晓了,只是在屋中绣着香囊,静待即墨谦来访。

    江月明刚用完午膳,听窗前竹叶沙沙作响,绝非风声作祟。

    探头一看,原是即墨谦在晃竹。见她往下望,便仰头浅笑。

    江月明跑下楼,请即墨谦进屋。

    即墨谦伸手,侃道:“这粉竹楼之名果真贴切。”

    月明凝神看,即墨谦修长的指尖因握过竹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

    即墨谦鬼使神差般,将手上脂粉往月明脸上一蹭,月明脸上立即多了一道浅白。

    “景舟大哥!”江月明被即墨谦吓到,后退半步。

    “抱歉。”即墨谦自觉失礼。

    江月明转身进屋,故作镇定道:“景舟大哥想看的洛神赋图我装裱在二楼藏书阁了,大哥随我来。”

    月明闷头前行,掩盖脸颊因羞赧泛起的淡淡粉红。

    即墨谦静静跟上,暗暗自责吓到了月明,但少女脸颊温润的触感仍难以忘怀,他不由得两指轻摩,缓和指尖的热意。

    竟如登徒浪子一般,即墨谦自嘲一笑,收拢了心思。

    “这便是洛神赋图,”江月明一指墙上裱好的长卷轴,示意即墨谦,“与景舟大哥赠予我的洛神赋相得益彰,都令月明大开眼界。”

    江月明踩上矮凳,欲将卷轴取下。

    “可要帮忙?”即墨谦近身问道。

    “不必。”话音刚落,月明脚下不稳,直挺挺向后栽去。

    即墨谦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月明拦入怀中。只见江月明死死闭着眼,将卷轴护在胸前。

    扶着她站定,即墨谦无奈道:“将字画护得紧,人摔坏了倒没事?”

    “这图太过贵重,若弄坏了实属罪过。”江月明辩驳道。

    “歪理!”即墨谦气得发笑,“书画皆为死物,再贵重也比不过你。若刚才我不在,你又当如何?”

    “多谢景舟大哥。”月明知自己理亏,将卷轴递上,“景舟大哥,此为洛神赋图。”

    即墨谦被她一吓,哪还有观画的雅兴。又不好驳了她的兴致,便展开画卷潦草看过。

    而后亲自替她挂回墙上。

    “景舟大哥不带回府观赏?”

    “不了,”即墨谦将卷轴挂周正,严肃道,“以后若是要取画,便喊小厮来,莫要自己动手了。”

    “哦……”江月明乖乖应了。

    “听闻今日李氏女回门,景舟便不打扰了。”即墨谦又恢复了一贯温润的模样,没让月明相送,转身离去。

    月明瞧瞧天色,想来回门宴也该结束了。便打算着去江府寻青婉说几句话。

    刚走过小门,路过假山处,就见一男子踉跄着迎面而来。

    竟是青婉的夫君,李家三郎。

    李三郎喷吐着酒气,满面潮红,想来是饮酒过量。

    这分明是回门宴,在女方娘家,又怎有过量饮酒的道理?想来父兄也不会劝饮,月明甚是不解。

    李三郎见江月明,眸光一亮,三步并两步便走到月明面前。

    “姑娘便是月明吧?”

    江月明秀眉狠狠一蹙,就连即墨谦,都是在相熟之后才改唤“月明”。毕竟男女有别,哪有陌生男子初见便唤女子闺名的道理?

    刚想扭头离开,却被李三郎抓住了手腕。

    “姑娘倾城美貌,李某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说着,便江月明往怀中带。

    李三郎相貌文弱,不料手劲极大,江月明挣不开,刚想唤人,却被李三郎捂住了嘴:“小娘子可想好了,若是不喊,此事你知我知。你若唤人来,这城中流传的风言风语,可就不止这些了。”

    月明怒视他,却也不敢喊叫了,只得压低声音斥道:“你可知这是在江府?!”

    李三郎扯着唇角笑了:“正因在你江府,李某才有与姑娘相见的缘分。”

    说着,便将月明向假山内扯去。

    江月明奋力挣扎,却不得其法,绝望之际,忽听一声巨响,钳制自己的力道一松,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没事吧?”即墨谦恰好折返,未在粉竹楼寻到江月明,便抄近路来了江府。谁料看见如此一幕,顿时怒不可遏,一拳攻于李三郎面门,将月明护入怀中。

    那一拳即墨谦怒极之下使了大气力,李三郎歪头昏在假山下,始终未醒。

    江月明到底是小姑娘,本就在凝噎,一见即墨谦便收不住泪水了,埋首在其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景舟大哥……”

    即墨谦如今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直到月明情绪渐渐平缓。

    安抚好江月明,即墨谦将她送回粉竹楼,这才扯着李三郎的领子,去寻江家父子了。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即墨谦连小厮都不曾惊动,只当着江家父子与李青婉的面,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混账!”江白向来护短,闻之大怒,拍案而起,“回门之日竟发生这般荒唐事!”

    “白儿!”江父也气得频频粗喘,却仍有理智,“这事不得声张。”

    “为何?这事关明儿的声誉!”江白气极,恨不得立即将地上的李三郎凌迟。

    江父沉声道:“正是事关明儿的声誉,我们对外只能传李三郎为酒后失足跌下假山,他从不曾见过明儿。”

    江白细细品味,才回过味来:“可这般对明儿不公。”

    江父看向坐在一旁并未作声的青婉:“婉儿,你认为应当如何?”

    李青婉落下两行清泪,跪在李三郎身边:“义父,李三郎到底是婉儿夫君。婉儿求义父饶过三郎。”

    “青婉,你!”江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婉,“月明与你情同姐妹,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江白大哥,替我转告月明,是我对不住她。”李青婉哽咽道,“算我食言,今后不能再教她刺绣了,让她无论如何都莫要来李府寻我。”

    “从今往后,我与江家再无瓜葛。”李青婉对江父磕了三个头,“是我李青婉对不住江家,对不住月明。”

    江父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命人将李青婉和不省人事的李三郎送回李府。

    “父亲,就这样放过李三郎?”

    江父沉默不语。

    即墨谦走上前,轻拍江白的肩:“去看看月明吧,她吓得不轻。”

    江白默然,随即墨谦一同前往粉竹楼。

    天色已晚,蝉鸣微微。即墨谦站在竹下等候,出神地盯着竹身。

    江白独自入内,见江月明蜷着身子靠坐在书架中间愣神,心疼地上前。

    “月明。”江白在月明身旁坐下,“可好些了?”

    “大哥不必担心,”江月明垂首看足尖,声音中听不出异样,“我没事。”

    江白沉吟半晌,始终认为这事瞒着月明,便将对李三郎的处置与青婉求情之事一一说了。

    言语中带着些不解,有些恼怒青婉的言行。

    江月明听完,却如江父一般,深深叹了口气:

    “大哥不该怨青婉姐,此事发生,最该被安慰的并非月明,而是青婉姐。”

    收到江白不解的眼神,月明解释道:“你可知,青婉这桩婚事,并非她所愿?”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白不挂心于此类闲话,可谓一概不知。

    “是青婉姐的母亲以死相逼,迫她出嫁。”江月明道,“此事就算不传出去,你认为等李三郎酒醒会如何?愧疚认错?定然不会。极大可能会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

    “你的意思是?”

    “青婉姐脱离江家,与江家断绝,并非忘恩负义。而是避免了来往,以一己之力护住江家。”月明与青婉曾聊到过此事,与今日之举相结合,月明不难理解青婉的良苦用心,只是……

    “大哥有没有想过,青婉姐脱离了江家,往后会过得多艰难。”

    江白蹙眉沉思,而后起身,匆匆向外而去:“她对江家有义,江家又怎能坐视不理。我去寻父亲谈谈。”

    离去之前,眸光无意间扫到篮中半成的香囊,无甚在意。

    江月明应道:“大哥与爹爹尽管宽心,月明无碍。”

    江白亦点头,而后出门。

    刚踏出门槛,便同即墨谦打了照面:“如墨去寻父亲,景舟哥自便。”

    即墨谦颔首,本欲转身离开,思索片刻,便又伸手在竹上推了两下。

    江月明见江白离开,本想上楼回房,又听见摇竹之声,便知即墨谦又在楼下。

    自窗口探身出去:“景舟大哥轻着些,若将粉竹摇坏,可得赔一片竹林给月明。”

    即墨谦见她重展笑颜,顿时松了口气:“若能讨月明欢心,便是赔一座竹园,景舟都在所不惜。”

    “景舟大哥进来坐吧?”江月明邀请道。

    “夜已深,景舟不便入内。”即墨谦道,“摇竹只是想邀请江姑娘八月十五一同观花灯,江姑娘可愿赏脸?”

    熟稔之后,即墨谦许久没唤过月明“江姑娘”了,突然如此正式地邀请,令江月明一时愣神。

    “月明可是不愿?”即墨谦不打算勉强,“那景舟便告辞了。”

    “不是不愿。”江月明急急唤住他。

    “那便说定了,离中秋还有些时日,十五酉时,我来竹楼下寻你。”即墨谦没再给江月明拒绝的机会,转头进了竹林。

    月明站在窗前,盯着即墨谦离去的方向出神许久。

    一阵凉风吹过,终于令月明回过神,迈步回房洗漱。

    坐在铜镜前,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始终嘴角弯弯,面带春意。

    江月明轻抚脸颊,被即墨谦故意蹭上的脂粉早已被清理干净。回想那个场景,月明仍旧心悸不已,却意外地并不反感。

    又想起先前绝望之时,被他救于水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或许自己真如青婉姐所言,心悦一人而不知吧。

    既他与自己相约赏灯,月明便打算将香囊早些绣好,趁着中秋赠与即墨谦。

    想着,打来清水洁面。

    不远处竹林中,即墨谦仍逗留在原地。见脂粉水又自窗口一泼而下,哑然失笑,适才终于宽心,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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