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童五指如爪,双手齐出,猛攻空谷大师背心。
他这一招又快又狠,力道威猛至极,竟是武林中一流的“鹰爪力”,不下二三十年苦功是练不出来的。
青衣小童的身量不高,如果不跳起来,出手最多只能打到空谷大师的腿和腰。
但他离空谷大师实在很近,简直可以说是没有距离,如果突然出手,往对方的腰眼捣上一拳,做到一击毙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奇怪的是,他偏偏要跳起来再动手。
眼看青衣小童的尖尖十指,就要触及空谷大师背心,这个小孩子的身形却突然一僵,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到的墙,又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推着他,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空谷大师一声低吟,挥出的双掌已然再度合十,袍袖无风自鼓,竟是用一身强横内力,生生卸去了对方的攻势。
然而青衣小童向后退出不过三四尺,凌空一个转折,“鹞子翻身”,又轻飘飘地落下地去,这一变招灵敏轻捷,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他连轻功都很不错,算得上是一个高手,刚才在众人面前那副粗通武功的模样,显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但他落地之后,却没有再回击。
这并不是因为有人拦住了他,也不是因为空谷大师制服了他,而是因为他在落地之后,就已经气绝身亡。
他是自杀的。
青衣小童刚一落地,马上张口呼哨,哨声短而尖锐,似是一道急促的指令。
然后他一咬牙,嘴角就立刻流出了血,黑色的血。
血还没有流到下巴,青衣小童就已倒下。
他到死都还睁着眼,一张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怒容。
众人正惊疑间,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这声音比人类的低语更沉闷,比夏夜池塘里的蛙叫更齐整,扰得人心慌意乱,仿佛一场大雨就要来临,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躁动和不安。
“蜂!哪里来的蜂!”
夜风中,一片黑云也似的蜂群,冲破同样浓稠的黑暗,袭向在灯光下的人群。
上百只如拇指大小的黑蜂,扇动着在灯下油黑发亮的双翅,竟不是见人就叮的,甚至可以说是见人就避。
它们行进的方向,只对准了空谷大师。
“大师快走!”
皇甫荻抢步冲到空谷大师身前,对着蜂群就是一掌。
十余只黑蜂纷纷落地,再也飞不起来,皇甫荻却是“啊”的一声低吼,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出掌的手腕,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手显然已受到蜂蛰。
黑蜂虽只袭向空谷大师,一直没有主动攻击旁人,可倘若它们处在惊慌愤怒的情况下,那就说不定了。
动物面对危险,总会启动防身自卫的本能,人也一样。
不然皇甫荻为什么要攻击它们?
瞬息之间,空谷大师已如飞鸟般掠出几丈,向月洞门奔去。
他的身法快得惊人,此间也已很少有人能追得上他,但这样的轻功,却始终快不过另一群从门外扑进来的黑蜂。
众人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瞬间笼罩了空谷大师的身体,他整个人仿佛一块被虫蛀空的枯木,踉跄着倒了下去。
“呜——”
不远处的屋脊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哨音,节奏和青衣小童刚才呼出的相差无几。
残余的蜂群一振翅,竟不再理会旁人,循着哨音飞了回去。
“屋脊上有人!”
从屋脊的阴影里,施施然走出一名黑衣蒙面人,左手拿着一枚短哨,又“呜呜”吹了几声。
他看着院子里已分散开来的上百名江湖好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脚步走得又慢又稳,仿佛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突然间,他负在背后的右手一扬,抛出来一团东西,轻飘飘地向下落。
那东西看着红白相间,似是随手团成的一个包袱,可迎风一展,瞬时就成了一块丝巾也似的薄布。
所有人都怔住。
那是一件血衣,血衣下摆绣着一个特别的金色标记。
“血衣会!他是血衣会的人!”
黑衣人目光闪动,似乎冷笑了一声,很快就转过身,和蜂群一起,重新消失在屋脊的阴影里。
这个吹哨的黑衣人又是谁?
他和青衣小童是不是一伙的?
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出手袭击空谷大师?
他们和杀害赵老英雄的凶手又是什么关系?
公孙不飞怔了怔,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虽然名叫“不飞”,但脚步踏在青石板砖上,也已几乎像是在飞。
当他真正飞起来的时候,恐怕也是没有人能追得上的。
可公孙不飞施展轻功,却不是去追赶蜂群,也没想过跃上屋脊,去追赶那个黑衣人。
他要赶着去救治空谷大师。
公孙不飞和空谷大师并不是朋友,也根本谈不上有交情,说不定对方现在已经死了,说不定他身上还停着掉队的活蜂,公孙不飞实在没必要显得这样着急。
可他毕竟还是个大夫,尽管脾气古怪,一开口就容易得罪人,但遇到重病伤患,总还是会第一个冲上去救助。
在见到公孙不飞冲出去后,其他本还在发怔的人,顿时也想冲出去了。
空谷大师已有人救治,蜂群和黑衣人却还没人去追。
但后来那些想冲出去的人,刚把一只脚提起,还没来得及运气,就已被身边的同伴拦住。
“你还要不要命了?”
很少有人能在见到这样诡异可怖的场面后,真的不怕死,不要命的。
就算他们当时气到头发都直了,红着眼睛,一心只想去找凶手,然而一旦被人拦住,就会马上清醒,知道这样做不过是去白白送死,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英雄。
真正不怕死,不要命,而且还很冲动的人,似乎只有皇甫荻一个。
不过一会儿,他手上被黑蜂蛰到的地方已开始发黑。
黑蜂果然有毒,而且毒性看起来相当凶猛。
皇甫荻咬着牙道:“何兄,快,取我的药瓶,你刚才见过的。”
何期刚才确实亲眼看见皇甫荻取出药瓶,给青衣小童服了药,但他这味药,对蜂毒有效吗?
他一手扶着皇甫荻,一手从他衣袋里摸出了两个药瓶。
皇甫荻道:“另一个……”
他的舌尖已开始僵硬。
何期赶紧把另一个药瓶交给云逢,他已腾不出手去开瓶塞。
“假如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叶伯伯从天毒尊者手上讨得的解毒丹,连我也只分得了两粒,皇甫兄这里却有五粒。”
云逢似笑非笑看着皇甫荻,道:“‘十二月相’之首,果然好能耐。”
皇甫荻只道:“检查……小童……”
云逢又看了他两眼,这才走到青衣小童的尸体前,一脚踢在他脸上。
他并不是要故意侮辱人,也不是为了发泄怒气,因为青衣小童的身体已变成了黑色,但他脸上有些地方,却还是白的。
果然他一脚踢下去,青衣小童的鼻子马上歪了,歪成一个柔软而扭曲的弧度。
那种令人气闷的黑色,也迅速覆盖掉了残存的白色皮肤。
云逢这一脚的力道并不大,人的鼻梁骨也不可能这样软脆。
就算青衣小童的鼻梁骨真的很软,很脆,被云逢一脚踢断了,甚至踢到粉碎,鼻子也不应该歪成这样的弧度。
不过他的鼻子虽然歪了,脸却还是原本那一张,上面并没有掉落用来易容的粉末,也没有显出□□的皱褶。
而且他的皮肤看上去仍然很光滑,整个人显得很年轻,怎么看都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云逢咬了咬牙,忽然出剑。
红光一闪,青衣小童的□□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原本在衣服遮掩下的身体,已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有些年轻的女孩子,立刻用手捂住了脸。
因为“青衣小童”的身体竟已发育成熟,他的器官看起来比有些大人还要像个大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云逢迟疑着,又用剑尖轻轻挑起这个死人的一侧鬓角碎发,凝神细看。
然后他就怔住。
“青衣小童”用碎发遮住的耳根处,赫然显出一道狭长的白色伤疤。
这道伤疤在平时看来并不算很明显,何况又特地用碎发遮住——可现在这人已经死了,皮肤已变成黑色,哪怕云逢站在十步以外的昏灯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明白了。”
云逢忽然道:“这人是一个天生的侏儒,年纪也应该不小了。他现在看起来很年轻,只不过是因为有人用精妙的手术,在他脸上动过刀子,让他扮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笑了笑,继续道:“这人歪掉的鼻子,还有脸上的伤疤,就是证据。”
众人的目光瞬时都已集中在他身上。
云逢笑得更开心了。
“他接受易容的时间或许还不太长,伤疤仍无法完全消去,又或是别的原因,不能除掉这个记号。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只好用头发来遮挡。”
云逢笑着道:“他的鼻子说不定原来又平又扁,因为里面放入了特殊的支撑体,才会显得又挺又直,也才会被我轻易一脚踢歪,毕竟这种支撑体,肯定是不如自身的骨头硬的。”
他顿了顿,又道:“孟长老,您的意见是?”
孟天祥这时已走到近处,他仔细看了看死人的脸,也点头道:“这人脸上的伤疤可不止一道,估计鼻子动过刀的痕迹比较小,灯光下难以辨认,我们刚才竟都被他骗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一脚,还真踢对了地方。”
云逢又笑了笑,道:“孟长老应该很清楚,无论多精密的手术操作,也不能把人脸上的所有细小血管都连接如初。这人鼻子里既已放入填充物,又缝合了伤口,他的血液循环势必会受到影响,随着血液流动的毒素,也一样会受到影响的。”
他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在他发黑的脸上,还会留有一点白色的缘故。”
何期吃了一惊。
他忍不住道:“怪不得他一直很有自信,经过了三位杏林好手的轮流检查,也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原来他竟不是普通的易容,也没有用到□□,而是有人专门用手术帮他改头换面的。”
原本以为已经理顺的很多事,因为“青衣小童”的死,又重新变成了一团乱麻。
那个早上见过空谷大师的“青衣小童”,究竟是不是这个死人?
如果“青衣小童”没有说谎,他真在早上见过空谷大师一面,那他潜伏在赵老英雄身边的时间,很可能并不算短。
空谷大师看来并不清楚“青衣小童”的真实身份,可赵南烛呢?他知不知道?
如果“青衣小童”说了谎,或许早上见到空谷大师的人,还是原来的本尊,说不定直到赵南烛的头被人割下,这个死人才正式取代了“青衣小童”的位置。
但赵南烛和空谷大师的行踪,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原来的青衣小童,现在又在哪里?
他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
因为“青衣小童”的死,他先前那句特意和空谷大师说的话,就不能不让人再次产生怀疑——他真的只是在和空谷大师确认身份吗?有没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空谷大师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一个被迫卷入的局外人,还是早已身在局中?
突然出现的两拨蜂群,为什么都只袭击他,只叮他一个人?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还是说,他身上一开始就藏着秘密,一些不亚于赵南烛为什么会被杀的秘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