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破晓,榆州城西肩摩毂击,城门监一扫脚下大排长龙的哄嚷商队,连忙调来更多的守备兵盘查令节、清点货物。

    最重要的是不能放桑州的那位霍大人“归山”。

    最左侧的守备兵正在盘查一车女妓,她们受桑州裴家之邀,入府在老太爷的寿辰宴上弄舞抚乐。

    车座和车板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藏|人,守备兵才放行。

    桑榆交界之地,一片荒凉的平原,偶尔有断壁残垣。马车停在断壁之后,五个姑娘守在马车外。

    未几,一辆马车从桑州方向赶来,接走了四个姑娘。

    梅娘子走进躲在断壁后的马车里,霍昀已换下裙纱,脸上的铅白和胭脂也擦掉了。

    “走吧。”

    回想起检视“她们”的那个守备兵的眼神,当他突然扫在涂脂抹粉的霍昀脸上时,那种瞳孔的震颤,险让梅娘子以为暴露。

    现在想来,或许是霍昀的“美”,过于惊艳。尤是当胭脂缓和了霍昀的脸给人带来的那些凛冽感。

    梅娘子觑向霍昀,他正闭目养神,眉间微微攒着愁绪。

    “有话不防直说。”霍昀忽道。

    梅娘子轻笑一声,他闭着眼,怎知她频频看他,有话要说?“大人,表小姐的身份似乎不寻常,你可知?”

    霍昀掀开眼皮,淡漠地扫了梅娘子一眼,“我知道。”

    不知为何,但梅娘子就是从霍昀的脸色中读出一种“不需要你多管闲事”的感觉。“大人知道表小姐的身份不寻常,是否又知表小姐的身份不寻常在何处?”

    霍昀不语。

    “赤沙,北荧,北苑,这三国一直对我盛雍虎视眈眈。赤沙向来蛮横,不屑蚕食的招数。表小姐连除两位北苑神使,想来也不可能是北苑的细作……便只剩下北荧。”

    霍昀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万骨窟的骨徒,想要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居然只能靠猜,似乎很难让人信服。”

    梅娘子:“梅娘不需猜,一早便知道。但是大人呢,事到如今,以大人的才智与见识,想来早就猜出表小姐的身份……却还留她在身边,重用至斯。”

    “我自有分寸。”霍昀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距离感。

    梅娘子冷抽一口凉气,硬着头皮道:“表小姐不是游皓初。匪窝是匪窝,那里的人虽然杀人越货,比起恶名远扬的千机楼,不知要单纯多少。大人,量力而行。”

    救一个游皓初尚且吃力,又怎去救深陷泥沼的沁玉?

    辰时初,徐廊赶到被查封的褚府宅邸,飞身落至后院。

    里头几乎被搬空,空有华丽的宅架子,更显得凄凉落寞。

    褚财茂为人谨慎,在榆州除了这处老窝,从没置办过任何藏身之地。他身边的眼线实在太多了,应对周旋的最好办法就是恪守本分,否则一旦露出马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更何况对他来说,他身上肩负的,是关乎北苑国之大计的重任。

    而事实也果然不出徐廊所料,褚财茂出狱后哪儿也没去,就待在褚府。

    徐廊扑倒在褚财茂脚边,“老爷,老爷您可算出来了。”

    褚财茂正愁饭吃得没胃口,瞥了一眼徐廊,拎起盘里一只鸡腿,扔在地上。

    “谢老爷,谢老爷。”徐廊捧起鸡腿,啃得狼吞虎咽,仿佛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

    一旁的死士眼神微动。

    褚财茂轻笑一声,目光里浮动着几不可察的和蔼,“你这小子,这几天躲哪儿了?一身馊味,你让老子这饭还吃不吃?”

    徐廊憨笑着跑到门口站着,“桥底躲躲,穷人窟里藏藏,还得是老爷庇佑。”

    褚财茂满脸慈爱,直到徐廊把鸡腿啃完,又将一盘豆子倒在地上。

    徐廊忙跪下去捡着吃,褚财茂抚着徐廊的头,“小子,老爷我输得一败涂地啊。”

    徐廊的背僵了一瞬,忙抬头笑着道:“老爷不会输的,这次老爷一定能将所有神机木都运出西越。”

    “那又如何?以后这榆州,再无我褚财茂立足之地。”他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快忘了自己的北苑姓氏。几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就是褚财茂,告诫自己是中境人。可他终究不是。思念家乡,而家乡逐渐陌生,憎恨榆州,榆州却在他极端厌恶自己的时候以无限的包容和温柔温暖他。

    两块地怎会有功过,只不过是他夹在中间,逐渐人不为人,鬼不为鬼。

    “老爷为北苑呕心沥血,立下汗马功劳,不该如此苛刻自己。”

    褚财茂望着徐廊,朗朗笑出声来。是啊,几十年了,他的功勋,已可谓光宗耀祖了。“功成身退,这四字,原是这般……”

    不知为何,徐廊总觉得褚财茂的状态很不对。眼下的局势紧张,进则功成,败则亡,褚财茂实在过于平静了。

    “你可还记得牛五?”

    徐廊笑得尽显狡猾:“那哪能不记得,我俩是在一个村子长大的。”

    “那你应该知道,牛五有个妹妹……”褚财茂牢牢的目光宛如两铁钳,锁得徐廊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她叫小滟。”

    -

    辰时三刻,高挂的日头越过两丈高的三合土墙照进法场内,明晃又刺辣的光几乎让面迎东方的狄川睁不开眼。

    这样好的太阳,初冬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了。

    皓初低垂着头,颓败的身体换了身没有血迹的囚衣,“水……”他的嘴唇干到裂皮,但此刻已没人会在乎到他的呻|吟。

    狄川望着法场西北角的望楼,那里仕人警惕如蛇,随时准备吐出预示“斩立决”的信子。

    他一壁望着,一壁竖起耳朵,等待着霹雳侠的烟花。

    褚财茂为人谨慎,同时也阴险。

    倘若桑州有封城的动静,狄川必须立刻斩杀游皓初,才可保住夫人的命。就算一直平静至午时三刻,届时神机木全数运出西越,褚财茂也不打算放过游皓初,照样要狄川下令斩杀游皓初。

    为的什么,狄川已没有心思追究。

    狄川不傻,以此便能看出褚财茂此人的阴险毒辣。狄川也知道就算自己由他摆布杀了游皓初,也不一定能顺利救出夫人,反而会因此被抓住把柄,滥杀无辜和玩忽职守的罪名一旦成立,他离被贬的宿命也就不远了。

    所以当“霹雳侠”找到他的时候,他看见了最后一丝希望。

    只有夫人得救,局面才能打开。

    如若不然,就让挑起事端的所有人,连同那被挣来夺去的破木头,为他们夫妇殉葬。

    此时,法场内静得可以听见风声,众人屏息凝神,守卫和墙头上的伏兵宛如雕做,任烈日强风,纹丝不动。

    猛地,恍如见鬼,墙头上一个□□兵摔了下来。巨大的响动惹得法场内的人不由得都看了过去。

    风声鹤唳的众人神经绷到最紧处。

    “去看看。”狄川睨了一眼身边的仕人。

    仕人跑过去查看,发现摔下来的□□兵身下血如湖泊,检查一番尸体后忙又跑回狄川身边恭敬道:“回大人,应是中暑,摔死了。”

    狄川斜睨过来,“中暑?”合着在这些人眼中,他就是个空有头衔的老不死?无能到随便什么借口都可以搪塞过去?如今几月了?他娘的,说人是中暑摔下来的?

    “是……是。”

    “排查军队,看是否有贼人乱入。”

    “是!州君有令,排查军队!”

    守卫和伏兵不得不分批卸下戒备,分心应对监兵核查身份。

    监兵甫核查完守卫的身份,东面墙头接连倒下两个□□兵,症状与最初倒下的那个如出一辙,一时检查不出他们身上摔伤之外的其他伤口。

    场面邪门起来。

    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东面墙头的伏兵身上时,西面墙头的伏兵又接连倒下去三个。

    众人慌乱不已,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青|天|白|日,这可是见鬼了?

    “都给老子安静!”

    狄川的暴喝声后,法场内又寂静如初,只有阵阵秋风呜咽着卷过。

    少倾,狄川猛然抽出身边仕人的横刀,掷向东面墙头某个□□兵。

    横刀擦其眉尾而过,斩断了一截细如发丝的蚕丝。藏身于□□兵中,暗暗用手指发力的司严突然拉空,人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毫无意外地落入狄川眼中,他冷道:“杀了他。”夫人归来之前,游皓初的死活,他必须能够掌握。

    司严身为沁玉的得意师弟,打架不怎么在行,逃跑的功夫却是无可比拟。

    从外墙越出法场,藏身于备好的篓筐之中,一路狂奔跳入川河。

    密密匝匝的箭支暴雨一般砸进河里。

    正在东面墙头上所有□□兵都一门心思击杀司严时,法场正门口,几乎无人敢靠近的晦气大门前,缓缓走进一身黑衣的窈窕之人。

    身材纤瘦,却给人劲瘦有力的冷冽感。手握一柄四尺长剑,高扎的马尾在烈日强风下猎猎袅转。

    右眼被斜披的青丝挡着,只露出极具妩媚感的左眼,丹凤眸,柳叶眉,面纱下似乎也藏着一张娇俏的脸庞。

    她在狄川凛冽的眼神中,缓缓走进带刀守卫的包围中。西墙搭好的□□上装着的箭矢反着精准刺眼的光。

    “阁下……又是谁的江湖朋友?”狄川站起身,对一孤身劫法场的女流之辈,这算是敬意。

    “万骨窟。一叶红。奉命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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