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上闹哄哄的,陈墨白坐在塑料凳子上,有些担心地看着那边聚集的人群。

    但她遵守着约定,在原地没有动。

    “打包还是在这吃?”卖生煎包的摊主是个干练的女人,笑着转过头问她。

    陈墨白回:“打包。”

    她犹豫了片刻,才询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天桥上好像出什么事了,我不敢过去。”

    女人往那头望了一眼,爽快地点头:“呆着吧,不过可不要错过公交车了。一会儿我女儿过来送葱的时候,让她送你过去好不好?”

    陈墨白接受了这份好意:“谢谢阿姨。”

    女人用夹子把生煎包夹到塑料袋里,指指边上的抽屉:“辣椒醋和一次性筷子都在这里,自己拿啊。”

    为了方便带走,辣椒和醋是混在一起,分装在塑料袋里的。陈墨白拿了一袋,又拿了两双筷子。

    小姑娘想起小伙伴可能又要凉掉的早饭,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说曹操曹操到。

    “小白,小舅舅说送我们去。”沈清隔得远远的就开口喊。

    他是故意的。

    天桥上的人那么多,指不定就有哪个嘴碎又坏心的,还知道他和小白总一起上学,捏造一些谣言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洁白的丝绸被木匣保护着,但总有人想把这匹丝绸拿出去,按照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剪裁、染色、绣上花纹。

    人们会赞叹成品的美丽,但没有人会在意这匹丝绸本来的面貌。

    大部分人更相信自己愿意听到的、更富有故事性的传言。

    所以小白需要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只是很普通地上学,来人流量最大的菜场这边买了生煎包,偶然碰上自己的舅舅,随后搭便车去学校。

    受害者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小男孩。

    很新鲜的话题,想必那个坏蛋能被大人们在酒桌上笑话很久。

    托男孩子总会被不着调的大人开玩笑的福,没人会觉得男孩子被咸猪手摸了一下会有什么损失,包括沈清自己也不以为意,这只是上学路上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害怕失去的人,眼下正拎着一袋生煎包,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奔向他的身前。

    “欢欢,没事吧?”陈墨白仔细打量着他,担心地问。

    除了假发和胸口的弧度没了,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她害怕小伙伴被衣服掩盖的地方遭受过伤害。

    “没事,一会儿跟你说,我们先去找小舅舅。”沈清牵起她的手。

    “真的没事吗?难受的话要和我说啊。”陈墨白忧心忡忡道。

    沈清一面领着她拨开人群往天桥的方向走,一面道:“就是饿了,刚刚包子被我当成武器消耗掉了。”

    陈墨白想象了一下他把包子当成武器投掷出去,坏蛋大叫一声滑倒的场景,抿起嘴笑了:“我把生煎包打包带来了,一会儿你在车上吃。”

    沈清点点头,看到一辆警车停靠在天桥边,在周月平的招手示意下,带着陈墨白一路小跑过去。

    来接人的同事是个女儿才出生不久的新手奶爸,看到陈墨白,“哟”一声:“要捎带一程的是小白啊,你早说呗,我还能带点糖给她。”

    派出所离得近,加上周月平是这一辈唯一一个没结婚的,没人照顾不说,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陈墨白常常奉命和周昕一起带着饭去投喂他。

    兄妹俩有礼貌得很,回回见人打招呼不说,还会给他们分点饼干糖果什么的,在所有人面前都混了个脸熟,大家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

    周月平把放弃反抗的犯人押上车,扭头对自家侄女道:“小白,你坐副驾驶,好不好?”

    陈墨白点点头。

    同事来之前已经在热心市民的电话里听完了大概,闻言道:“你开车吧,犯人我来押着。”他把头转向沈清,笑眯眯道,“小勇士,你坐叔叔旁边,好不好?”

    沈清自然没有意见。

    同事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伸手押住犯人,和周月平迅速地交换了一下位置。

    犯人在刚刚浑水摸鱼的殴打中已经变得鼻青脸肿,被他们两个像皮球一样撵来撵去,也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脸贴在窗户上,直勾勾地盯着陈墨白看。

    沈清侧过身,把他的视线挡住,拉着陈墨白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把她送上去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你先坐进去,不要往后看。”

    陈墨白乖乖点头,把手里装着生煎包的袋子递给他。

    同事注意到了犯人的动作,骂一句“贼心不死”,伸手把他的头压低。

    周月平坐到驾驶座上,瞥一眼后面的动静,伸手把车子里面的后视镜扣上。

    一路平稳,等他们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女人拉着女孩,站在台阶上,神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疲惫脆弱,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昂扬的生气:“我的丈夫常年家暴我和女儿,我要离婚。”

    “你这臭婆娘不要乱说!你跟那小贱种吃我的喝我的,没了我你们怎么活?你跟我离婚了还能嫁给谁!”男人被几个民警拉着,要往妻女那边冲的架势像一头发狂的红眼公牛。

    “咱们这还能办离婚?”同事小声问。

    周月平白他一眼:“一看就是那男的不肯离,还威胁或者要打她们,跑我们这来寻求保护来了。”

    同事遗憾叹气:“这事总归是女的吃亏,如果经济来源是那男的话,小孩的抚养权也是个问题。”

    话音刚落,女人就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我这里有验伤报告,家里店面也是爸妈留给我的,写的是我的名字。”

    “好家伙,软饭硬吃。”同事啧啧称奇。

    周月平道:“别看热闹了,我们先把手上这个办完。”

    同事依依不舍地押着犯人往审讯室走,途中往后一瞥,瞅到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周月平后头的两个小孩,“哎呀”一声:“月平啊,你侄女忘送学校去了。”

    周月平被他的反射弧闹得无语:“你才发现啊?刚刚看热闹的人多不太好说,抓到这个是他俩出的主意,得一起来做笔录。”

    “那我让刘艺给他俩的班主任打个电话?”同事强装镇定地找补,“本来下午不还要给他们做个什么主题的讲座吗?这事一直是刘艺负责的,他那边的号码全。”

    “先把这人带过去再说。”周月平努努嘴。

    他们几个的组合实在太过奇特,在经过台阶进派出所的时候,成功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抓的谁啊?”有同事一边拉着家暴男,一边探头看这边。

    “害,一个□□,就是运气不太好,撞上的是个男扮女装的小男孩。”同事大大咧咧道,“月平过去巡逻的时候正好撞上,就给逮回来了。”

    “哟,我下午正好要做儿童防性侵的讲座,你们就给我抓了个典型回来。”打里头出来一个人,瞅一眼他们这边,招招手,“带我一个。”

    借着停下来的空档,陈墨白悄悄凑到那个女孩的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

    女孩冲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谢谢。”

    陈墨白小声道:“不要害怕呀,你的妈妈很勇敢,也很爱你。”

    她在担心面前的这个姐姐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

    沈清从口袋里掏掏,拿出一个早上塞到口袋里的小饼干,也递给她:“有时候不是非得爸爸妈妈在一起才能称作是家的,我的妈妈就给了我很多的爱。”

    女孩道:“我没有很难过,那个人他不光打妈妈,还会打我。我觉得和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知为什么,说话时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拷着手铐的男人身上,直愣愣的,却不是发呆般的空茫,而是像在透过他回忆着什么。

    像是一块缺了一部分的拼图,沈清看着她的面孔,明明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关键的部分。

    陈墨白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

    “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件事,说出去对我自己也有损害,甚至会让关心我的人难过,但不说出去就会让坏人有可能逍遥法外,我应该怎么做?”女孩问。

    沈清和陈墨白对视一眼。

    “受到伤害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受到伤害,都不应该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陈墨白说。

    “但做决定的是你自己,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沈清说。

    “上次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连理。”女孩说,她把糖纸咬破,感受到口中渐渐扩散开的甜意,收回了目光。

    之前的那句提醒似乎让这两个小孩成功警惕起来了,或者说,他们比她做得更好。

    妈妈在努力让她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她本来打算忘记这一切,不说出来让妈妈担心的。但现在那个恶魔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押着,妈妈反抗的初衷也是不想让她这么难过。

    连理“咯吱咯吱”地嚼碎嘴里的水果糖,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添一把火。

    她牵着妈妈的手,对着被拷着的犯人的方向,平静道:“我见过这个人,他猥亵我,有人录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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