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尖在地上画了半个圈,有蚂蚁爬过,只要用力一踩就能打发时间,但没有这样做。
叮咚一声,灯管掉在地上,着实抖了一下。
灯枝已失去了全部的花蕊,孤零零地挂在高处,比冬日的树枝还要枯槁。斜阳渐落,点心都吃完了,只剩最后一根美味棒,握在手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包装纸,掌心的温度像是要将它融化。
以为立刻就会结束,却等了这么久。就像是幼儿园放课后,留到老师也忍不住要下班时的孩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穿着和服的男子,坐在对面破破烂烂的沙发上。他低垂着脑袋,怀里抱着一柄长剑,从方才起便一声不发。
“我要回去。”
“你不相信他会来?”
“……”
“抱歉,让我们再等等吧,在这段时间,让我给你讲一段过去的故事吧。”
你在平稳中醒来,四下漆黑一片。
抬手摘掉眼罩,在地平线的那头显出一道橘色光影,与深蓝连结。好似来自层层提炼萃取出的颜料,是人没法创造出的奇迹。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一道身影从后方走来。
“安妮小姐,”金发青年按住椅边,侧头对你说道,“早上好。”
你朝他看去,回忆起他的名字,还有坐上飞机前的事。
遇难者的身份在深夜时分陆续确认,在新闻上放送。施内·欧塔四,卡尔·欧塔斯,管理员夫妇的名字赫然出现。
你立刻上楼找到吉恩,他已经在房间准备行李了。
“萝塔可以拜托给你吗?”吉恩问。
“不要,萝塔也要去!”萝塔叫道。
“我们可以一起去。”你说:“你一个人肯定会不方便,而且还是未成年人,听说那边——”
“抱歉,安妮。”吉恩轻声说:“我不是小孩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淡。
但你立刻明白了。
你当年也对父亲和母亲说过一样的话。
“我才是,抱歉。”你蹲下身,搂住萝塔:”但还是一起去吧。”
虽说你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已经管了,就不可以半途而废。
由于事故发生在两个地区的交界处,还有待确认责任方,因而事故的跟进全权交由国会处理。
负责人联系上了吉恩,给了他两个选择:留在家里等待遗体运送回来,或是去往事故现场再次确认。
当时,你们三人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听说你们已经在出发,负责人立刻说让你们将班次发给他,他会在你们到达当地后安排好一切。
在现场买了票,有工作人员领着你们去vip休息室。
吉恩没心情在意坐哪儿,你是一般会员。询问工作人员什么情况,对方说是最近在随机邀请的活动,鼓励乘客攒行程,升级会员卡。
作为一种营销手段,好像也不意外。
凌晨时间,候机厅里坐满了大半,vip休息室里也有人在。
在你看到对方前,他已抬眼望着你。
双方都很意外。
你脚步一顿,走了过去,夏油杰阖上杂志,带着好似临时被叫起的声音唤道:“安妮?”
吉恩带着萝塔坐到左手边靠墙,立刻有工作人员推了小车,送来饮料和零食。
夏油杰坐在侧对门的位置。他今天穿了一身格外简单的黑色制服,有点儿像学生装,但又有独特的改动。
在胸口的位置别着一枚徽章,你想应该是工作服。
“我是要出差,去九州。”夏油杰将杂志放到一边。
你也三言两语,和他说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寓管理人遇到列车事故,你和管理员家的兄妹要一起去事故地。
果然你不是无缘无故放了五条悟鸽子。
“原来是这样。因为你一直没回复我,我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又没有其他方法联系上你。安妮,方便的话,再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夏油杰说,“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你向他道谢,交换了邮件地址。
“不用一直和我说谢谢,还有敬语。”夏油杰笑了笑,握住手机:“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朋友,这个词对你来说,虚无缥缈。
你从没用它来定义过谁。
在夏油杰说出这句话前,他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如今他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你细细咀嚼着这个词,朝他点了下头。
“嗯,谢——”在夏油杰的注视中,你也弯起眼睛:“道谢还是要的,杰君。”
无论是这片岛屿,还是你从未去过的母亲出生之地,都对你造成了影响。偶然是一方占据影响,但在这并不安稳的夜晚,从姓氏到名字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次没怎么思考过的心血来潮。
夏油杰一时没接话。
在高专里,除了悟,大家都叫他的姓氏。
悟叫他名字,是在第n次打架后,态度也无礼至极,在“杰”前还加了个“喂”。
你这样自然地转换了称呼,让他多少意识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普通的十七岁高专生,不会在大半夜被电话吵醒,要坐飞机出差。
每一次出差,都要对付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存在,可能会见血,也或许会死去。这般生活,好像就和夜色一样,永无止尽。
你不一样,你来到东京是为了开启新的生活。
就算你坐上这架航班,是为了迎接死亡,但对你而言,依旧置身事外。
无论是去甜品店、博物馆,还是在游乐园里一同仰望烟花。与悟和硝子一起,同与高专之外的你一起,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在此时此刻,夏油杰忽然意识到,你对他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是因为你是被冥学姐随即选中的电子帐号。
你是一个持续稳定的,能让他与一般人所处的现实产生连结的存在。就像是通往日常的一扇门,在另一条道路上走久了,自然会想要拉开就在手旁的门。
不是通往盘星教那无穷无尽掌声与笑容的门,而是——
你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
这么晚的时间,会是谁?
“说不定是有重要的事。”夏油杰说,拿起一旁的水瓶,给了你接电话的时机。
你便侧过身,电话那头的人开口:“安妮小姐,晚上好,我是乔鲁诺·乔巴拿。”
你握住电话:“乔鲁诺?”
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号码,这完全不用问。
“是,是我。”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你问:“不会是……”
“不是。”他像是猜到了你想说什么:“您现在是在航站楼吧。”
“……哈?”你脱口而出,连吉恩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你立刻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角落里,背对着其他人。
“什么情况?”你问。
“这边收到了您要出国的消息,您是要陪同公寓管理人夫妇的孩子们去列车事故的现场吧。”乔鲁诺陈述:“森先生打算派五个人来,一个司机,两个保镖,还有两个照顾您的人。”
你轻吸了口气,没说出话。
不到十分钟,你买完机票,来到候机室,还不到十分钟,父亲就得到了你的消息,竟还准备派这么多人跟着你。
或许到了当地,还有他的人,不过他也不会告诉你。
“所以?”你的语气不善:“为什么是你联系我?”
“因为我说服了他,由我一个人负责。”
“……”
“可能是因为我住的地方离机场不远,能比其他人更快赶到。”对于夜晚而言,乔鲁诺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轻快:“安妮小姐,我现在过去找您,可以吗?”
还能怎样,一个人换了五个人,已经够好。
这下你完全可以肯定,爱丽丝来找你,百分百得到了父亲的同意。说不定就是父亲要她来的,目的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可能回到横滨。
你对爱丽丝给出了否定答案,父亲肯定也知道了。
就算你在东京,他依旧打算掌控你的生活。先前所有的放松,都是他刻意造成的假象。
那么他打算怎么做?
好不容易得到手的自由,你以为自己拥有的自由,都要从指缝间溜走,什么都没法做到的感觉,让你有些无法呼吸,想要哭泣。
“安妮小姐,我并不是要来监视您。”乔鲁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会和其他保镖一样,限制您的行动。”
他的话有些出人意料。
“既然您沉默,我就当同意了,我现在就过去,”乔鲁诺·乔巴拿的声音像是带着笑意:“那么待会儿见,安妮小姐。”
他放了电话,你垂下了手。
“安妮,发生什么了?”夏油杰起身走到了你身旁。
你侧头看他,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
你曾对他说,你的家里管得很严,但没有提到过其他情况。
关于父亲和他的公司,母亲的离家出走,你是如何在挣扎之后来到东京,关于你在东京的生活是多么快乐……
可你就在刚才发现自己依旧吊在一张蜘蛛网上,只要网的主人想随时都能将它往回扯去。
飞蛾是误打误撞,黏在了网上。
而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还是说,你有过吗?
“安妮?”夏油杰觉得你的神色不大对劲。
你微微启唇,目光有些涣散。
这时,休息室的门开了,金发青年走了进来,环顾四下。
乔鲁诺依旧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皮鞋擦拭得锃亮,发型依旧精致,看上去像保镖,也像个模特。
来得这么快,看来在打你的电话时,他就在外面了。
又何必多此一举,问你他可不可以现在过来。
你的身体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不想上前。
夏油杰的视线在你与门口的人间转圜,随即稍稍侧身,将你挡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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