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在衣服上的水溅到何冬炎眼睛里。
祝芳白转头看了何冬炎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母亲,我……”何冬炎被看得神情慌乱,调整呼吸后,努力把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说我要出去打工赚钱,给父亲治病。”
“去哪?打工?”祝芳白倏地放下手里的衣服,再次确认何冬炎眼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何淳哥说他的那个工厂还缺人,可以带我去。”
祝芳白不由地皱起眉头,正容亢色:“你知道你要是以个人名义外出打工,叫做什么吗?”
“你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投机倒把!”
“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这么重的帽子忽然扣在头上,把何冬炎吓了一跳。
他忽地答不上话,方才溅到眼睛里的肥皂水,这会儿才慢慢起了作用,泛起酸涩感。
为什么母亲总是不相信自己?
他挺直脊背,坚定地说:“何淳哥说了,会帮我介绍的,他有正规的法子,我不会拖累你们,我还会给父亲赚回治病的钱,这样我们还能吃饱饭……”
祝芳白只当何冬炎是异想天开:“那么好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带着你?”
“我……”何冬炎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学习能力强呢。
祝芳白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低头又开始洗衣服。
“为什么?”何冬炎不解,“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病越来越严重,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管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什么都不管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父亲去上海!”何冬炎几乎是怒吼出声的,话落后他才从祝芳白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激,降低了声调,“医生都说了,去上海才有希望。”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的母亲说话。
可是这话都说出口了。与其说他不想道歉,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母亲道歉,只能慌乱地跑回了家。
看着何冬炎头也不回的身影,祝芳白陷入了沉默,她喃喃着:“我去上海,我要是去上海,你们这帮小鬼头怎么办?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的,就知道一张嘴巴说。”
隔天何冬炎起早上学时,左右没看见母亲的身影,询问了何春雨才知道母亲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何春雨刚把鸡食拌好,坐在有光亮的地方,拿起一块钻板,一把剁猪草的刀,坐在一条小方凳上,“咚咚”地剁起猪草来。
炕头上是昨晚的剩饭,还拌了不少地瓜。
他忽然记起来昨晚上做的那个梦。梦里他爬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回到了久违的家乡。肩膀扛着一大袋的粮食,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何冬炎三两下就吃完,又仿佛是没吃,案板上“咚咚”的声音敲击着他的神经细胞,似乎在提醒他快醒一醒。
临出门前,何冬炎看着何春雨,问了一句:“姐,你有想过不一样的生活吗?”
剁草的声音太响亮,何春雨没听见。
何冬炎摇了摇头,在兜里揣上两个干馍儿,留着中午当饭吃,然后匆忙走出了门。
晚上再回到家,见到了祝芳白,何冬炎心里不觉有些愧疚。他也想了一夜,说母亲对父亲什么都不管,确实是过分了一些。
他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扭捏了半天还是没能主动和祝芳白说个对不起。
只得偷偷观察着祝芳白的情绪,发现她似乎没有被影响,这让何冬炎心里略微好受一点。
将近八点钟,晚饭终于上桌。
祝芳白居然对着何冬炎喊了一声“吃饭了”,这让何冬炎有些意外。
这就是母亲和孩子的和解方式。
何冬炎顺着台阶下,应声,快步地坐上了饭桌,心情明媚了起来。
等到几人都上了桌,何冬炎发现何夏热不在。
按照往常,何夏热总是第一个坐上饭桌的,有什么好吃的,保准第一个闻到气味,把你抢个精光。
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祝芳白,发现她居然泰然自若地坐着。她平日里可是最关注何夏热的。
而且桌上也少了一副碗筷。
见没人提起,何冬炎不由地更加疑惑:“二哥呢?”
这一问,屋子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好半响没人回应。
似乎没有人听到他刚才的话。
何冬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逐渐低沉:“何夏热去哪里了?”他看看祝芳白,又看看何春雨。
何秋分眨了眨眼睛:“夏热哥哥出远门了。”
何冬炎手里的筷子一顿,停下夹菜的动作:“去什么远门?”随即他心里浮现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夏热他去、去了……”何春雨看向祝芳白,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祝芳白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问个清楚是不会罢休,她坦然地回答:“和何淳外出打工赚钱去了。”
期间祝芳白却没正眼看一下何冬炎,因为在这件事上,她自己也觉得有一些心虚了。而且这个儿子,从小就会用一种审度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误似得。
谁是母亲谁是儿子,都分不清了。
昨晚何夏热偷听到祝芳白和何冬炎的对话。何夏热知道何淳赚钱回来的消息,就眼睛都发直发亮了,又听到何淳邀请自己弟弟去赚钱的事情,心里着实不乐意。
人人都喜欢何冬炎就算了,可这何淳可是自己的好朋友,是自己先认识的他。就算要去,也得是自己去,怎么是轮到何冬炎这个书呆子头上去了。
原本自己读书差,被父母拿着和弟弟比较,被看不起,要是弟弟再赚了些钱回家,那自己岂不是更没有面子了。
这么想来,何夏热决定抢占先机,直接找上何淳。
一开始时,何淳还摆出一副不太乐意的神情,在何夏热的软磨硬泡外加恐吓威胁之下,最终松了口。
何夏热便又去祝芳白那边做思想工作,最后居然得到了应允。
虽然何冬炎没有听到整个事情经过,可他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这个女人,在何夏热面前耳根子永远是软的。
只要何夏热恳求,祝芳白就会答应。
“什么时候……”何冬炎感到血液一下子涌上心头,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他的目光直逼向对面的祝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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