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多天雨的天气放晴了,憋屈很久的太阳总算扬眉吐气,毫不吝啬地将金黄的阳光撒遍每一寸土地,强烈的光线不要说仰头直视,就算在室外待久一点都会眼花。木宴坐在这样的太阳底下安静地啃着红豆馅饼,因为看不见,所以丝毫不受耀眼光线的影响,只觉得空气干燥暖和,混合着草垛和阳光的香味,惬意又舒适。如果不是刚喝下去的那碗药汁,以及更早以前木七兴冲冲端来一锅不知名物体,她的心情原本会更好。

    “第三次了,她宁愿喝药也不肯吃这鬼东西!打从一开始我就很费解,像这种不管闻起来还是看上去都是毒药的玩意儿你们怎么就能拿来治病呢?”布鲁诺边走边摇头。就在刚才,他和木七眼看着某人想都不想,异常干脆豪爽地将一大碗中药灌下去,然后一脸嫌恶地让木七把旁边散发出古怪气味的药粥撤走……

    木七端着出锅后少主一口没动的浓稠黄褐色半流质食物备受打击,“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的。”

    布鲁诺直翻白眼:“只是‘以为’就能成功的话,人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这道粥有两味药材小姐不能吃,我原以为用其他材料代替可行……看来烹调方法还要改进。”

    “不,我觉得那份食谱本身就有问题。”

    一股奇特的芳香飘过来,木七皱眉望向方才经过的房间……

    这股香味……

    ……

    这里是一个儿童福利院,地处偏僻,资金匮乏。从爬都不会的弃婴到十来岁的少年,院里收容了102名孤儿,教工却只有区区十位,人手严重不足。福利院的经费实在太少,最低的工资标准很难请到年轻优秀的教师,偶尔会有来自学校或社会的志愿者到这里充当临时教师,但都不能长久。全院唯一的活动室同时还充当了音乐教室,劳技教室、美术教室、阅览室,窘迫的处境可见一斑。

    那夜得知自己已然成为狼盟的抹杀目标后,格瑞丝果断遣散了家中仆从,带上最精锐的管家、厨子、护卫、仆人各一枚,指挥众人扛上大包小包连夜驱车来到这穷乡僻壤。临行前还滥好人地卸下仓库大门的铁锁,以方便狼盟那群失手被擒的刺们自行逃跑。感念于比伯家常年的资助,院长爽快地收留了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又小又破,终年处于入不敷出窘境的福利院反倒成了众人的避难所。

    这次恐怕真的需要你们兑现承诺了——那天格瑞丝两眼放光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没了下文。在福利院安顿下来后也没再进一步提出具体要求,只说等人。一手包揽下福利院所有外出采购、宣传、探访家庭寄养儿童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不确定的态度反而让人心里没底。这种情况一直到修斯a8226海伍德及其下属鲜血淋漓地倒在福利院门口的那一天终于明朗化。

    当时的情形——尤其在目不视物的木宴记忆中,一片混乱!格瑞丝哭喊着扑上去,拽住已经没有呼吸的某狼一通乱摇,大致意思是“你要是敢这么死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之类之类,角色定位顿时从古灵精怪、乐观坚强的女医生沦为烂俗苦情戏女主角。木七冷定地拨开人群走到“尸体”旁,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翻手六、七支明晃晃的银针扎下去,没耗费太长时间,实际上并未完全死透的男人奇迹般地恢复了心跳,而惊吓过度的格瑞丝心脏病发了……

    如此这般,以受伤为借口,狼瞳,美国第一□□狼盟的大少爷便纡尊降贵地在福利院住了下来。

    说到修斯a8226海伍德其人,格瑞丝当初的一番描述在今天看来似乎是相当贴切了——散漫迷糊只是表象,这位大少爷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类型,思维敏捷,精明刻薄又让人无可奈何。用“我不是存心找碴,只是说出事实”的语气,非常无辜地抱怨着房间太小,食物太少,床板太硬,环境太吵,天气不好,对自己逃婚的理由,受伤的原因只字不提。谁都摸不透这人的真实想法,最后还是心腹伯兰道出了个中原委。

    事情表面上看是修斯顽劣不羁,不顾大局地逃婚翘家,其实大错特错!这当中牵涉到狼盟另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修斯那比他大八岁的兄长,托马斯。长期以来,被授予“狼牙”称号的托马斯对狼头的宝座志在必得。然而“与塞斯家族定下婚约的不是自己而是弟弟修斯”这个事实让做哥哥的动了杀机!谁都知道,与庞大的塞斯家族联姻将获得怎样的力量和地位!

    赶在订婚典礼前的那场刺杀,无论从水准还是规模上都可谓空前绝后。狼牙出动了手下的暗夜部,那一队的人专司行刺暗杀,与狼盟一般保镖打手完全不是一个层次,那是狼盟最强的影子部队!

    历经一连串惊险的刺杀与反刺杀行动之后,修斯虽然侥幸得以逃脱,但也受了几乎致命的重伤!“逃婚”的举动成功激怒了未婚妻的家族,狼头大卫颜面尽失,大发雷霆,将追捕不孝子的任务全权交由稳健的大儿子托马斯负责。这个决定正中狼牙下怀,追杀行动愈发得心应手。

    伯兰是修斯身边最后一名护卫,也是狼盟第一高手,拼死一路护送主人来到这里后,一度曾尝试着与自己人取得联系,但如今外面遍布托马斯的眼线,信得过的人都被监视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接上头。好在这一带偏僻落后,现代通讯完全断绝,在区域地图上甚至没有明确的定位,可能一开始就不在狼牙的搜寻范围,所以到目前为止还称得上风平浪静。

    格瑞丝“女骗子”的地位算是彻底确立了。从这女人当时激动的反应,众人就很清楚地了解到,她对修斯根本是旧情难忘,依旧爱着对方。修斯重伤昏迷期间,她整日整夜地守在一旁,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而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修斯恢复意识后,她却又躲他躲得比谁都远。一面大气不喘地对修斯撒下“已经跟john定下婚约”的弥天大谎,一面气定神闲地对着杀气腾腾的木檀抛媚眼,厚脸皮程度可谓登峰造极,也不知这是在骗修斯还是骗她自己。

    由于之前有约在先,面对格瑞丝明目张胆的“诽谤”,木檀最终还是脸色难看地选择了沉默,忍气吞声到这种地步,木宴甚至都要佩服他的忍耐力了!躺在病床上的修斯但笑不语,在一屋子乌云盖顶的人群中,和说谎者一起,笑得无比欢畅诡异……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原本打算一逮到他就拜托你们将他强制遣送的。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把他送回去他就死定了!我到底该拿那家伙怎么办!?”格瑞丝一脸苦大仇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着急送他走?你还爱着他不是么?”

    女人半天不语,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你啊,对别人的事就这么敏锐,关键的自己的事情却完全察觉不到。”换来的只有木宴疑惑的表情。

    修斯的伤势在格瑞丝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可与此同时,格瑞丝心脏病发作的次数却变得越来越频繁。她的病情在不断恶化,一天天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诱因,病发的间隔越来越短,半个月内发作了三次,每一次失去意识都好像再也不会醒过来似的。两天前喝着热可可跟众人聊得正开心,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醒转后对木宴说了一番话,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有心脏病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掉。与其日后伤心难过,不如就这样让他死心。”

    “如果注定要离开,我希望用一种对他伤害最少的方式。分离的痛苦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就会忘掉我,然后找一个健健康康的好女人,结婚生子,幸福一生。这样不是很好么?”

    “等他伤势痊愈,你们就帮我把他送走吧!平平安安地送回狼盟。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不难办到吧?这是你们欠我的承诺,请务必尽全力帮他!”

    “我要尽快做个了断,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时候,木宴第一次感受到格瑞丝内心深处的脆弱和痛苦。她恣意挥洒的生命背负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只不过她遮掩得很好,偶然一次不小心曝露出来,表象和真实的巨大反差就显得格外残酷悲哀。

    格瑞丝需要医生,但为了保持避难所的隐蔽性又不能随便找陌生人回来看病。需要有一个人带格瑞丝去镇上求医,而无论是伤势未愈还遭到追杀的修斯伯兰,还是攻击力低下的文森布鲁诺都不合适。在木宴的再三恳求下,木檀才勉为其难答应带格瑞丝去最近的城镇看医生,这一松口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格瑞丝仗着有木宴撑腰,以看病为由头,天天拉着冒牌未婚夫往外跑。有条件时尽量与木檀独处制造和谐假象,没条件时创造条件也要与木檀独处制造和谐假象。木宴一方面能理解格瑞丝刻意逃避修斯的心情,一方面也出于对她病情的考虑,所以并不阻止;心思不明的修斯对此则一笑置之,完全不以为意。只有被迫参与这场闹剧的杀手大人,因为总是无法好好待在某人身边,变得越来越不高兴。

    ……

    坐在一旁的修斯终于翻完手中的一摞画纸,语气里满是赞叹,“这些全都是你自己画的?你真的看不见么?。”

    “嗯。”木宴吃掉最后一角馅饼,随口应了一声,周围嘈杂的环境让她有些心绪不宁。

    这天是大扫除的日子,全院停课一天,集体进行清扫、粉刷、浆洗和晾晒,到处都是扛着扫帚、挥舞着抹布,追逐打闹、趁机疯玩的孩子。左面负责粉刷的那组男孩针对墙壁刷成米白还是天蓝争执了很久,此刻已经演变成一场书本投掷战,负责晒书的四个小女孩在旁边愤怒地呵斥制止,但尖声细气的童音威慑效果有限。

    修斯放下画册,懒懒地躺回摇椅上,哈欠连连,“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教育和设备都非常落后。当初格瑞丝带我来这里给这群小鬼们进行健康检查的时候,我就说这真是个绝佳的避难所,就算是狼盟也未必找得到。”

    所以她听进了你这句话,才来这里守株待兔,木宴在心里补充。

    暖和的天气特别容易让人犯困,修斯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视线无意间落到某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john是格瑞丝未婚夫的事,是骗人的吧?”

    木宴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这次修斯是真的笑开了,心想那天你被树根绊倒,john抱你起来时的样子心疼得要死,任谁看到都明白了。更何况以他那种职业级的戒备警惕,如果不是把你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怎么会把你抱在胸口,离他心脏要害那么近?

    “我就知道。”金发绿眼的男人语气笃定,心情很好地摇着椅子,在阳光下闭目微笑——虽然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但他心里其实早有答案,如今看木宴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那个疯女人!自己心里有鬼不敢面对我,就拿john做挡箭牌。既冲动又爱说谎,做事乱七八糟,完全不讲道理。两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荒唐!”

    木宴默默黑线:这两人的兴趣莫非就是像这样互相贬低对方?

    男人用手背挡住阳光,微微睁开眼,透过手指的缝隙望着那片耀眼得不能直视的天空,“我啊,常常感到不可思议,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呢?”

    “既然你早就看穿了,为什么不点破?”

    “那家伙有心脏病的,情绪不好的时候很容易发作,我不想让她为难,那样对她身体不好。”

    “……所以你就陪着她演这场戏么?”

    “格瑞丝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就无法改变。如果不爱她可以让她安心,那么我就装作不爱她。”

    木宴微微有些动容:只要是她希望的,什么都会配合……吗?

    这人对格瑞丝的感情可能比格瑞丝所想的还要深呢!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心脏好不好,可以活多久,我真的不怎么在意。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真要说起来,我这种人,可能比格瑞丝更早死也不一定。有心脏病就一定短命吗?那个笨蛋,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可能会长命百岁。

    “……”

    “格瑞丝虽然很开朗,唯独对这件事很想不开。她顾虑太多,跟我在一起让她很痛苦,那段时间发病次数激增,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她活不久。所以我远离她,不再爱她,不再让她情绪激动。人有准备的时候可以做任何事情——原先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看到她故意在我面前跟john亲近还是禁不住有些生气。”

    木宴露出意外的表情,表达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好,完全没看出来”。

    修斯挑眉看着木宴,眼底有笑意,“john对我心存芥蒂,我总这样在你身边晃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昨天还威胁我要我离你远点。”

    木宴无语,“……他做了这种事么?”

    “嗯,我知道john是认真的,我说我挺喜欢你的时候他是真的动杀机了。不过我不会照他说的做。反正只要格瑞丝还黏着john,我就让他心神不定。这样总有一天,不是格瑞丝,而是john先忍不住,站出来停止这场闹剧。反正跟你在一起感觉很轻松,我也不讨厌。”

    木宴满头黑线,心想你真是不怕死!居然当着木檀的面说那种谎话!檀那家伙从小受她老爹暗黑教育荼毒,抹杀一切意图接近她的男人都已经成习惯了。刚想劝修斯还是照木檀的话去做比较好,格瑞丝因愤怒而拔高的女声就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真是受够了!那个混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拖着那种身体还到处乱跑!一直以为那家伙只是迟钝,现在终于明白他根本就是存心找我麻烦!这次找到他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修斯叹了口气,满满的无奈,出声示意他们在这里。格瑞丝咒骂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奔过来,后面跟着慢慢走的木檀。这两个人今天受院长嘱托,到镇上的医院复诊后又替福利院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所以多费了些时间,回来却发现本该好好躺在床上休养的男人不见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格瑞丝怒吼。

    “晒太阳。”修斯看着格瑞丝黑成锅底的脸,补充解释,“不是说骨折后要多晒晒么?整天在房间里很闷的。”

    “什么?!晒太阳?你是老头子吗?!!身上满是弹孔和刀口的人就该乖乖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要动……我说,你在听吗?”

    修斯,毫不迟疑地,“没有。”

    格瑞丝额头青筋直冒,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惹我生气?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修斯掏掏耳朵,斜斜地瞥了格瑞丝一眼,“好麻烦啊,你提问题没有重点吗?”

    “口……!!”

    “虽然已经是二十个月前的事了,不过你不会忘记当初是你甩我吧?如今却又这样不分时间、场合地追着我跑……事先申明,现在我对你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前几天本来是要订婚的吧?我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未婚妻,等我回到狼盟就会着手准备婚礼……”

    格瑞丝嘴角抽搐,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全是无起伏音,“是吗,那太好了,既然现在没死成就快给我滚吧!”

    修斯慢条斯理,对答如流,“你还是那么不讲理啊,格瑞丝。以我目前的情况,离开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你这么希望我死掉吗?难道你之前救我就是为了让我活过来以后再回去送死吗?你的一切都是这样乱七八糟。”

    格瑞丝深呼吸两口气,终于出离愤怒,正打算扑上去拼命,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修斯一把按住!继而便听到无数只花盆陶罐在身旁重重砸落!一片陶瓦碎裂声中,巨大的花架轰然倒塌!

    尘土在空中飞扬了好一阵子,倒在花圃中的人们才纷纷抬起头。

    “怎么样?”木檀扶起木宴低声问。

    被木檀整个儿揽进怀里护住,毫发无伤的某人,“我没事。”

    “有没有受伤?”修斯抱着格瑞丝坐倒在地上,箍在格瑞丝肩膀和腰际的双臂被飞溅的瓦砾碎石割开几道血口。

    坍塌的霎那,两个男人很默契的都没管近在咫尺的女人,目标明确地直冲心里唯一关心的那一个。

    “笨蛋!你才是!都流血了!快回去,我帮你处理一下……”话说到一半突兀顿住,格瑞丝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格瑞丝!”

    ……

    夜深人静,木宴阖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白天格瑞丝又发病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吧?她一直不知道格瑞丝病情恶化的原因,直到傍晚无意间偷听到木檀和木七的一番对话。

    木七在格瑞丝卧室的盆景及福利院的花圃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粉末。那粉末提取自西域一种特殊植物,气味像香草,但很少被用作香料,因为它有一个很罕见的特性就是会引发宿疾。普通人闻到没关系,但如果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格瑞丝,三到五天内就会发病,严重的可能致死。因为这种植物十分稀少,知道的人不多,西方人就更不用说了。

    被发现的那些粉末还很新鲜,显然是最近才被人撒在花草土壤里的,格瑞丝每天走进走出都会吸入微量粉末,就像慢性毒药一样,积累到一定的量就会诱发心脏病——也就是说,有什么人想要格瑞丝的命,但又不想做得太明显,让人对她的死产生怀疑,所以才采取如此耗时费事的方式。

    无论是偷听的还是被偷听的,都一致认定这事跟狼盟脱不了干系。格瑞丝还没能干到要被人这样处心积虑弄死的地步,想要杀她的人除了满世界找儿子的狼头大卫,他们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从狼头的角度去想,直接派人杀掉格瑞丝,修斯肯定不干,无论是继承狼盟还是跟塞斯家族联姻十有八九都要泡汤。可如果格瑞丝是因病去世,就怎样都怪不到老爹头上,事后采取怀柔政策好好劝慰安抚,不必跟儿子反目成仇就能除掉狐狸精,果然是好计谋!

    木檀要木七对这件事保密,他决定袖手旁观。有毒的粉末原封不动地留在它原来的位置,格瑞丝依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侵蚀。事情牵扯到狼盟,木宴可以理解木檀不想把“沐”搅和进去的立场。别说格瑞丝还没治好她的眼睛,就算真做到了,木檀也不可能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得罪美国□□,他甚至已经打算好要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既然治疗没有效果,继续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这段日子格瑞丝的治疗手法木七也已经掌握了八、九分,有必要的话回家后也可以继续进行。木三传来消息说他找到一种疗法,或许可以一试。木七已经出去打点,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国。”临睡前木檀这样对她说,他不打算让修斯和格瑞丝知道那些粉末的事,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木檀答应她会遵守约定,离开后就派人联络狼头大卫,然后将修斯毫发无伤地送回家。木宴心里很清楚,那时候格瑞丝也许已经不在世上了。但她没有反对,沉默了一下,说“好”。她告诉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别人的事,她没有余力去关心,也不想有任何超出控制的事情发生,可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丝愧疚和不安。

    想起修斯守在昏睡的格瑞丝床前,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无论是生是死,你也永远都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珍爱的人。”想起修斯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很坦然,因为太平静太坦然反而显得不正常——修斯有他的痛苦,但他太坚强,所以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心中的悲恸可能比格瑞丝来得更深重!

    木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失明后看到的东西比以前更多。她在黑暗中慢慢睁开没有神采的眼睛,心里有了决断。

    ……

    冬季的夜晚相当寒冷,从窗外洒照进来的月光都带着冰凉的温度。木宴裹着厚厚的外套摸索着找到楼梯。她决定将那些毒粉的事情告诉修斯,而这事如果被木檀知道一定会阻止,所以她悄悄从房间溜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修斯和格瑞丝的房间在不同楼层,并且方向完全相反,不过木宴猜想他此刻一定还守在格瑞丝床前,于是径直朝格瑞丝的房间方向走。

    纯粹的黑暗其实是很可怕的,没有光影,没有深浅,无边无际,同一片黑色,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消极的情绪,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寂静的冬夜。

    福利院的过道里没有暖气,手脚在离开房间后就渐渐变得冰凉,木宴一边扶着同样冰冷的扶手朝楼上走,一边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着凉?心里稍稍有些后悔,但前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一阵冷风吹来,木宴悚然一惊:有人!

    这个念头刚起,耳旁便有风声掠过,无法看见的画面像电影慢镜头一般在她脑海中清晰闪现!

    好快!来不及了!在暗器打中那人之前,她就会被杀死!对方的速度太快,没有给人任何生还的机会!任凭她如何机敏,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也没有变通的余地。

    “噗!”金属刀刃捅进血肉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在寂静的黑夜,在衣物摩擦和急促的呼吸声中清晰得那样诡异……

    木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因为对方的利器扎进了另一个身体。关键时刻,有人替她挡下那一击,抱着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与此同时,暗杀者闷哼一声,飞快地隐身黑暗,木宴知道他被自己的飞镖打中了。

    垫着人肉靠垫摔到楼梯下,木宴从地上爬起来,“谁?”她问。

    救她的人没有回答,她听到那人的呼吸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刀刃捅进血肉的那声闷响她清楚的记得,被刺的那一下不是开玩笑的!

    她挪近一点,“你怎么样……”然而不等她伸手,对方就踉跄地站起身,然后转身跑走,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她伸出手去摸,摸到一地血……

    心脏蓦然狂跳不止,那频率太快,震得胸口一阵闷痛!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又掺杂进呼喝和跑动的声音,再然后,“啪”的一声,似乎是楼里的照明灯打开了,整幢楼都被惊醒,人们惊疑不定地走出各自的房间,互相询问,却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木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按着心口坐在冰冷的地上,感到一阵阵窒息!她知道自己不该坐在这里,也知道应该尽快摆脱孤身一人的危险处境,但那一手一地的血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仿佛陷入泥沼,身和心都直直地往下沉,只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是谁要杀她?

    又是谁救了她?

    那个人是谁?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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