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沐”少主的身份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当木宴坦然接受这个身份的时候,她几乎无所不能。比如这次,若是翘家不孝女,那她除了想办法弄个假身份然后去机场候机厅老老实实等班机之外,就只能偷“煌”的直升机了。两种法子无论哪种都需要时间准备,而她现在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何况在“煌”总部偷飞机的难度系数太高,她没什么信心。但如果身份换成“沐”少主就不一样了。

    出去后她果断动用了“沐”在当地的力量,尽管是一条在“煌”组织势力笼罩下风雨飘摇、极脆弱易断的线,但送她去见木轩倒也绰绰有余,尤其她对这条暗线是否会就此暴露完全不在乎。只要不怕被木轩获悉行踪,她随时随地可以调架私人飞机载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如此这般,两个小时后,她已经站在自家土地上了。

    父亲也许早已洞悉一切,也许他一早就知道她会来。木檀命在旦夕,这是眼下最紧迫的事。只要木檀不死,什么都可以拿来跟父亲交换,什么条件都可以向他妥协。因为其他任何事都尚有斡旋的余地,木檀却已经没有时间了。想到这里,木宴反而轻松了——她还是很怕父亲,但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每次只要事关木檀,她总能鼓起无限的勇气。

    深吸一口户外自由的空气,然后推开大门一脚迈入,外面的光线全部断绝,刚刚还有丝丝暖意的空气也瞬间冰冷……

    她又回到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暗黑世界。

    ……

    “背叛组织的杀手只有一个下场,木檀凭什么成为特例?”

    木轩一身睡袍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副睡眠被打扰的样子。太阳分明都还未落山,拉着遮光帘只亮了盏昏黄壁灯的卧室却仿佛已经入夜。这个人的作息还是那么随心所欲的混乱,木宴觉得自己嗜睡的毛病多半随的他。

    “他没有背叛,只是没能完成任务。”

    “那也一样要罚。”

    “但罪不至死。他是‘沐’最强的杀手,是你最得力的手下,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木轩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他的确是‘沐’最强的杀手,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可是为了你,他随时可以抛下一切——以此为前提,你觉得他的强、他的得力,对我有多少价值?他本就是你的影卫,为你而生,也注定为你而死。”

    木宴皱眉,“……什么影卫?”

    “傻孩子,我当然不会毫无准备放你独自一人在外涉险。这么多年,若不是木檀暗中保护,你以为你有命活到今天?”木轩别有深意地笑笑,“枉费他舍弃性命成全你,你却又自己跑回来。直到现在,你也没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

    木宴没作声,僵硬地跪在原地,心情五味杂陈……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挣扎求生,她的矛盾抉择在木轩眼里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毫无意义。十一年的杀手生涯,几度遇险濒死都在最后关头峰回路转化险为夷,偷偷放走的几条人命却尽皆蹊跷暴毙无一幸免。只因“沐”的继承人试炼本就是活到最后的继任首领,从无影卫一说,木檀出手又不露痕迹,而木轩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心女儿死活的父亲,以至于她竟对如此明显的破绽从未起疑!

    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感情用事、缺乏决断、不自量力、舍本逐末——出现以上任何一点都是不合格的继承人,你却全占了。”木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说起来你如今没个少主人的样子也怪我。当初考虑你是我唯一的血脉,才破例派人暗中保护,结果却得不偿失。木檀做过了头,把你护得太紧,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养出了木家史无前例的一朵奇葩。如今你翅膀长硬了,我的话是不肯听了,‘沐’的保护也不需要了,连孩子都差点跟外头的野小子生了,木檀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史无前例的木家奇葩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情绪,“怎样才能放过他?”

    木轩斜瞥她一眼,轻笑道:“若是你能替木檀完成任务,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非杀安辰不可?”

    “杀手准则一不结仇,二不树敌,收钱办事,独善其身。‘沐’是杀人的刀,在势力派系间不能保持观中立就是自取灭亡。你在外面闯祸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我绝不允许你把麻烦带回组织——南陵厉家的私生子,非但是个麻烦,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木宴霍然抬头,震惊地看向那双跟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

    木轩眼角上挑,“怎么?你还不知道么?那姓安的小子是厉腾情妇所生,厉延泽同父异母的兄弟。二十年前皇甫欣与厉鸿叔嫂联手弄死了那小子的生母,他自己也差点死在当年那场暗杀里。”木轩有些好笑地打量着木宴的反应,“连对方底细都没摸清,也敢学人私奔。”

    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中突兀闪现,忽然就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有什么委托值得“煌”组织的首领耗费一年时间亲自动手?她想起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男人站在甲板上举枪瞄准时的样子——冰冷陌生的眼神,杀意浓重的气势,让当时不明状况的自己心头一阵发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瞬间出手!

    事后,叶白以做戏为理由将游轮上的那一幕合理化,那句话里有话的“会让你难过的事,他似乎做不出来”以及安辰再见自己时一脸问心无愧的表情也让她宽心不少。随着与安辰之间的感情不断加深,真相到底如何她已不愿细究。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真相。当安辰多了一个厉家私生子的身份,一切疑窦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她想起安辰默默受下她那一刀时眼底明显的受伤和失落,在对着鲁莽轻率的自己露出微笑之前,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挣扎取舍,忍下多少怨恨不甘?那一句“原谅”又究竟原谅了谁?

    “他也是厉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握着‘煌’这股暗杀力量,已经除掉一个厉鸿,再弄死一个对他信任有加的傻兄弟取而代之也并非难事。厉少爷也好,私生子也罢,如果单纯是桩生意倒不妨一做。偏偏你对姓安的野小子死心塌地,执意跟他搅和在一起。将来一旦他顺利入主南陵厉家,难道你是打算将‘沐’与亚洲第一□□的生死荣辱捆绑在一起么?”

    木宴的思绪本来很乱,可是当心底的忧虑被木轩点出,她反而理出了答案。

    安辰对她谈及的未来里没有厉家,没有复仇,没有继承人之争。他到现在都没对她说,以后也永远不会说。她与厉延泽的友谊他看在眼里,他不会令她失望,所以他永远不说就意味着,有些事他永远不会去做!

    “如果…我能让他放弃南陵厉家……”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随随便便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仅凭这一点也足够他死十次了。”木轩打断她。

    “父亲……”

    “阿宴,你太贪心了。任何事都有代价,你逃避木家少主的责任,木檀替你付出了代价。你想救他,就拿安辰的命来换。当然,如果你有打破规则的绝对实力,你便无需取舍——杀了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木宴微微一震,脸色有些发白。

    木轩叹了口气,闲闲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略略一抬,始终静默立于他身侧完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木槐便将一只雕工精致的木匣轻轻放在他手心。木轩直起身将小巧的木匣递到木宴面前,“这是木檀身上那种毒,吃了它,我给你一个机会。”

    木宴取出木匣里一粒白色药丸,想也不想地一口吞下!

    见她如此,木轩失望地摇了摇头,“断情绝义,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受教。”他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3点52分,你最多还有29个小时,在木檀毒发之前将他带回来,到时我会给你一份解药。从此刻起十五天内,木檀或者安辰,你可以拿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命来换取第二份解药。你是为了继承‘沐’而出生的,若实在配不上家主的身份,想死就死吧。”

    ……

    木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木宴缓缓站起身,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真的是……有些残忍啊……

    对身为首领的木轩来说,她只是组织必要的继任者;而对作为父亲的木轩来说,她,什么都不是——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可是真的亲耳听到,她竟还是那么难受……

    父亲他根本没指望她会动手,木檀此次若能得救,一旦被他知道她服毒的事,必杀安辰!

    也许不管她如何努力,最终还是会有人死去,但她现在顾不了更多,木檀的事迫在眉睫。然而就连能否成功救下木檀,她也全无把握……

    ……

    一望无际的冰封雪原荒凉而缺乏生气。冻土、枯草、树桩全都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下,而白雪之上,远远近近十几名尸体般横倒在雪地里的黑衣人昭示着又一场追捕行动以失败告终。

    放倒最后一名追踪者的时候,战线已经拉开到三公里之外,喧闹的平原又恢复了与世隔绝般的安静。正欲收刀的男人忽然一个回身,手中墨魂稳稳递出,当辨认出来人后凌厉冷漠的双眸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木宴迎着那把漆黑的刀刃,接近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离开木家主宅后又经历了四小时的飞行,根据“沐”提供的情报一路追寻,还没跟木檀照上面,中途已经两次差点失去他的行踪。随行两名组织成员严格遵照木轩指示,将她准确送到最新一次情报中木檀出现过的地方就离开了。除非她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木檀并成功将之说服、击倒、打昏、迷晕,以确保目标铁定能随她回去,或者干脆认输结束这场游戏,否则那两人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几经周折,终于在距离时限只剩不到10小时的现在,在这片雪山脚下的平原上将人截住。

    她亟亟奔至木檀跟前,运动后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作白雾,神情喜怒莫辨。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被“沐”追杀了半个月,可在他身上居然不见半分狼狈落魄,就连衣着都保持着一贯的整洁清爽,也不知他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是如何办到的。也许是枕戈待旦的状态持续得久了,也许是受半月里绵绵不绝的追捕所激,男人细长好看的凤眼中闪着锐利如刀的冷光,那种生人勿近的迫人气势几乎压倒一切!

    望着面前气质极度危险的男人,木宴忽然一阵惶恐!从不执着任何事的人,一旦执着起来是很可怕的。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就连一手造成眼下这个局面的自己,也阻止不了此时的木檀。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毒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荒原上响起。

    “你的眼睛好了?”木檀垂目收刀,身上冷冽肃杀之气渐渐淡去。

    木宴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重复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毒了?”

    “这是我的事,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是么?那我‘有必要’知道的是什么?”

    “我无意让你为难,从你做出选择的那天起,我的生死就与你无关了。”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那样的选择!”

    木檀面色平静地望着她,“宴,这种事没什么两全其美。只要我还活着,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只会不断重演。你根本不该来这里。”

    木宴深深地呼吸,强压下心中激越的情绪,“那天你问我,要是你跟安辰之中只能活一个,我会如何抉择,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会选你!”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木檀,语气和神情都坚决而肯定,“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如果一定要做假设的话,我选你!”

    木檀眼神一动,冰冷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木宴踏近一步,“跟我回去,父亲已经答应给我解药了。”

    木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既然你知道我身上的毒,也该知道老爷开出的条件。是那家伙死了,还是你答应了别的什么?”

    “一直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保护你。”

    见木宴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木檀眉头皱得更深,“你不必为我如此。”

    “不然呢?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与‘沐’彻底撇清关系,心安理得地跟安辰在一起么?”眼眶有些发热,双手在身侧悄悄握紧,这一路所有的悲愤、委屈、担惊受怕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去死?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要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我绝不原谅你!绝不原谅你!!”她微仰起头,努力憋回即将决堤的液体,可惜失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脸庞……

    木檀脸上的表情像被人砍了一刀,似乎想要上前,一番挣扎之后反而连退两步,旋即转身决然而去。木宴见状恨恨地一抹眼泪,奋起直追!

    去掉回程需要耗费的时间,她最多还剩五个小时,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把人带回去!木宴心急如焚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长,好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上留下了木檀的脚印,倒不担心会追丢。只是在各方面都胜出自己一筹的木檀铁了心要躲她躲到死的情况下,她实在想不出什么速战速决的好办法。

    ……

    地势平坦的雪原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谁都不知道积雪之下究竟是坚硬的冻土还是冰封的河面,而变故就发生在弹指之间!

    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那看似结实的冰层并不足以支撑人的体重。虽然发觉不对就第一时间回撤,但冰层大面积的塌陷还是让木宴在一瞬间掉入冰河里!

    冰层上阳光普照洁白静谧,冰层下却是漆黑深邃水声隆隆。即便打小出生入死,但坠冰河的经历却是头一遭,木宴深知此刻最大的危机就是低温导致的肢体僵硬。再厉害的游泳好手也抵不过寒冷,在冰水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僵硬的程度越严重,存活的概率就越低。四肢动作变缓并逐渐失去知觉,体力被大量消耗,最后连浮出水面都做不到。所以刚入水的两三分钟,决、定、生、死!

    木宴反应极快地扒住冰窟窿边缘,冰层却应手而裂,探手再抓,依旧是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冰碴。一连抢出一米多,才终于攀到一块较结实的冰面。河水冰冷刺骨,身体在水中冷却的速度是空气中的二十倍,木宴奋力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已经感到全身各部位开始刺痛麻木,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跃上岸。攀在冰上的手指已经冻得使不出力气,在冰面上没坚持多久便再次坠了下去,冰寒的河水顷刻没顶。

    糟了!在水流如此湍急的冰河中,若是被冲离落水点,那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猛一发力将她拖出水面!仅01秒的时间里,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中途折返的木檀趴伏在冰面上,尽可能将重心放低以免弄破冰层,然而用以支撑的冰层还是在救人的过程中碎裂,男人半边身子顿时浸入冰水之中!

    万幸冰层在这一次塌陷后不再继续开裂,木宴在木檀的协助下手脚并用地爬出冰窟窿,脱力地伏在冰上,感觉整个人冻得连心脏都跟着一起在颤抖。其实颤抖也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可以产生热量,但在衣物从里到外湿透,自身热量早已散得一干二净的情况下根本于事无补。

    木檀快速脱掉木宴滴水的衣物,将事先扔在雪地上的外衣套在她身上——发现木宴落水后,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如此仓促之下还能想到为她预留一件干衣服,木宴真的对男人缜密的心思和快速的应变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冰冷的血液回流到心脏是致命的,他们必须尽快生一堆火,不然她迟早会死于失温。显然木檀也在想同样的事,他环顾四周迅速判断了下方位,夹起木宴往东面走去。

    ……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大自然向人类展示了冷酷无情的一面,极目望去,白茫茫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能借以取暖的东西。离他们最近的是一片枞树林,随性散落分布的枞树像一柄柄利剑笔直地指向天空。距离不算远,但在每走出几步都必须以墨魂拄地谨慎试探冰层厚度,其中一人还因落水后的低温严重影响行走速度的情况下,那片树林竟似遥远得永远无法抵达。

    木宴的手脚早就失去了知觉,移动全凭本能和木檀的支撑。身上那件宽大的防寒服只能保温,却不可能自行发热。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没有任何热源可供回温,所以防寒服依旧冰冷,防寒服下赤裸的身躯也依旧冰冷。然而木宴却开始觉得好像没之前那么冷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正相反,这是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的表现。

    雪光反射着太阳光,那满天满地慷慨播洒的金黄看似温暖,实则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尽管如此两人也已经很庆幸了,毕竟太阳一落山气温就会急转直下,以木宴此时的状况只怕没等走到那片树林就已经冻死了。

    木宴咬紧牙关默默往前走,尽量不将自身的衰弱和寒冷表现得太明显,即便她已经一步都不想往前走了,即便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因为她一旦表露出支撑不住的迹象,木檀必定会将他的衣物再次加到她身上,但现在他们之中,木檀才是有可能将俩人带离险境的那一个,所以最需要保持住体温的是木檀。何况他半身衣服也是湿透,外套又给了自己,情况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不论她再怎么硬撑,神志还是渐渐昏沉,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木檀俯身将她背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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