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羽阳收拾好书桌,静静地坐着。她上下左右扫视陈星辰的书桌。书桌上整齐地放着课本,每本书的书角,都洁白平整和新的一样。淡蓝色的笔袋没有一丝灰尘或笔痕,还飘着一股柠檬味的皂香,清新怡人。桌面上没有一点橡皮渣、纸片或断铅,桌洞内一侧摆着整齐的书,另一侧放着一本天蓝色的本子,封面星空浩瀚,一男生背坐着仰望星空。椅子上系着深蓝色亚麻棉坐垫。她五指张开,立着手指轻轻地翘着桌面,像在弹钢琴,弹着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一段悦耳的放学铃声响起,她赶快缩回手,左右打量一下,同学们早已拿着书包、作业逃窜离开。走廊教室里闹哄哄得夹杂着大笑、咒骂和口哨声。

    她拿出英语练习册正准备下笔。

    邵逸轩问:“李羽阳,不回家吗?”

    李羽阳仰脸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我一会儿要打扫卫生,你先走吧。”

    张玉畅大声说:“羽阳,你今天帮我打扫一下,我晚上有事情,先走了!”

    “好的。”

    古启圣转过身郑重道:“羽阳妹妹,你帮我也打扫了吧。”

    李羽阳无意说:”可以,你有事情先走吧。”

    古启圣高兴地一跃而起抱着李羽阳拍着她肩:“你真好!”

    李羽阳尴尬地挠挠头。

    周伟杰低声说:“阿圣,矜持。男女有别。”

    古启圣没心没肺地地说:“好哥们啊,是不是,羽阳妹妹?

    李羽阳不好意思笑了笑。

    邵逸轩说:“别贫了,赶快去医院换班。”

    “对对。”古启圣呼啦把一堆练习册扔进书包。

    李羽阳说:“周伟杰,你别太伤心了,你妈妈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周伟杰沉默着看了她一眼:“谢谢你。”

    秋日的夜晚冷风凛冽,昏暗的黄色灯泡努力地发出许许微弱的光芒。中间的钨丝黑漆漆地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李羽阳抱着枕头呆呆地凝视着光源处,光线在眼中激起的幻影五颜六色,里面装着正在看书的陈星辰和他整洁的课桌。

    她喜欢干净、眉目清秀的他,还羡慕他优秀的成绩。但是他人品到底如何,她没有接触过。她一直反感那种以貌取人的同学,一直讨厌那种以分判人的老师,而现在她竟然占了。她烦躁地叹了叹气:自己变成了一直讨厌的那种人。一股冷意袭卷全身。她甩了甩头,关灯,缩进被窝。眼里仍然闪着光亮的重影,灯丝仍然闪着橙色光芒,亮闪闪地印在她明亮的双眸,印在她荡漾的心中。

    第二天一大早,李羽阳翻了个身,睁开双眼,清醒的脑子蹦跶着欢乐的音符。

    有所期待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活力在跃动。

    李羽阳拿着英语课本,读着英语单词,抬头看看钟。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是内心得有意识在鼓动。单词挥动着一个个翅膀“扑棱扑棱”盘旋、滑翔,就是不进入她的脑袋。

    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人手一本英语书摇头晃脑或低头眯眼,还有的手卷着头发、抠着脸上的痘痘,目光散远地读着英语。

    “theater。”李羽阳一抬头便撞上陈星辰的目光,紧紧地攫住她。她慌乱地低下头,懊恼地努努嘴,准备好的“hi”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陈星辰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运动鞋,轻轻地走到座位,放下藏蓝色书包:“早上好。”

    李羽阳吃惊地转头:“早……早上……好。”她本以为自己要先说话才能打破僵局。心中紧绷的绳子轻轻松开,随着晨风浮动。

    第一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话。除了语文课时,两人讨论了课文段落划分。

    每篇课文的第一堂课,首件事——划段落。每次老师让划段落,李羽阳都特紧张。她的脑海里像在倒放电影,总是在这时回想起初中时一堂课,严厉的语文老师让她说自己划的段落。她回答后,语文老师嚷她说的不对,没好好预习,让她出去站着。

    后来她知道有一种叫《课课练》的书,很多同学都照搬那上面的段落划分。于是,她也开始借同学的《课课练》,照搬上面的段落划分。她再也不想在众人的目送下,站在教室门口了。

    李羽阳找着从《课课练》抄来的划分方式道:“全文分四个部分,1—2第一部分;3—8第二部分;9—11第三部分;12段第四部分。”

    陈星辰翻翻书沉思了一会儿:“第9段应划分为单独一段。”

    李羽阳小声道:“我看答案上这么分的。”

    “哪儿的答案?”

    “《课课练》”

    陈星辰“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李羽阳在心里打量着他的反应,“唔”是什么意思,表情也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又不敢问他,只能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坐正身体,忧心忡忡地走神着。

    王世儒问:“我看大部分同学都是分为四个部分,9—11第三部分,还有没有别的划法?”

    李羽阳偷偷瞥陈星辰一眼道:“你不说?”

    陈星辰说:“你可以帮我说啊!”

    李羽阳干笑摇了摇头。

    古启圣手举得高高地站起来说:“第9段过渡段,可自成一段。”

    王世儒赞赏地点点头:“不错。还有谁这样想?”没人举手。

    李羽阳望着陈星辰低头认真看书的侧脸。忽然有一种自我鄙视感,不是因为陈星辰做对了,自己的答案是抄来的,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她所有的课文段落划分都是抄来的。因为害怕出错,害怕站在教室外的异样目光,害怕那个语文老师,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敢用自己的理解去划分段落。虽然只是一件段落划分的小事,却点点滴滴透露着她对老师训斥的害怕,对众人异样目光的恐惧。

    陈星辰的自信让她羡慕,他的体贴让她陷入更深的迷恋深渊。

    世上有一种人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李羽阳只是长得像软柿子,捏起来却是山核桃。

    班级里学习最差的男生叫刘翼雄。刘翼雄最爱的就是“调戏”女同学。只有把全班女同学都试着捉弄一遍,他们才能摸清班级里哪些女生惹不得,哪些女生不好惹,哪些女生无趣,哪些女生和自己合群,有一些共同话题。惹不得的女生以张莹雪为代表。一班之长,严肃刻薄,稍微捉弄她,自己的“恶行”就会不胫而走,迅速传到班主任或父母耳中。免不了一顿责骂,吃不了兜着走。

    张玉畅是不好惹的代表,尖酸刁蛮,得理不饶人,以牙还牙,决不有怜悯之心。你扔她一本书,她扔你一书包的书。这种女生偶尔斗斗嘴增添点生活乐趣还可以,若要经常斗嘴吵架结梁子,绝对是没事找事干。

    还有一种以李沐灵为代表。八卦、开放,广识人缘,尤其爱和老师眼中的小混混,不爱学习的人一起玩。逗弄打骂,你情我愿,半推半就,甚是融洽。

    李羽阳这种按理属于无趣型女生,生活单纯,不太和别人起争执。被捉弄几下,最多秀眉一皱,美目一瞪,几个男生仰头哈哈大笑算找了乐子。有时捉弄她,她也不在意,这样便更觉得无趣了。

    李羽阳是如何从无趣升级到不好惹呢?其实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被刘翼雄撞到了。

    那日,刘翼雄闲来无事。确切地说,是每天都闲着无聊。但那天实在是无聊之极,上课都觉得脑袋像清水不断流动洗刷,越听越清醒。这太可怕啦!上课竟然没有睡意,他感到一股寒气弥漫,便立着书本,脸放在桌子上,不知干些什么好。手中的橡皮成了他的摧残品。正着压、反着压,转圈、摔放、旋转、用拇指挤压。趁着数学老师转过身,他把橡皮撕成一块一块,捏一捏向前一抛。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别人桌子上。

    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看着黑板,没人注意到他。他松垮着肩叹了口气,又转动着剩下的橡皮。眼睛突然一动,目光集中一处,邪邪一笑,把剩下的大橡皮向中间一扔。恰逢李羽阳向后一靠,橡皮直当当落在她后脑勺又反弹落地。李羽阳皱着眉向后看,刘翼雄拍手,咧着嘴冲她笑。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翼雄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下课,刘翼雄就把自己的“杰作”告诉了好友党,两人一起跑到李羽阳桌前,边讲边捧腹大笑:“扔块橡皮,恰好李羽阳向后靠,那叫一个准!怎么能那么准!”两人一弯腰,一后仰,仿佛在讲一个非常好笑的故事。

    “好笑吗?”李羽阳冷冷地看着两人。

    刘翼雄随手拿起李羽阳的一本笔记本,在过道扔来扔去。

    李羽阳定睛一看是自己蓝色碎花的笔记本大喊:“刘翼雄,还给我!”

    “你来拿啊!”刘翼雄兴奋的双眼鼓动,像一只被放生的山羊上窜下跳。李羽阳先弯着脚一步步跑过去,刘翼雄又传给好友。李羽阳转身去抢。

    “嗷!这边!”

    李羽阳隐忍着,一步一步走到刘翼雄座位,一把拿起5、6本书,站在窗前向下看了看:“还给我!听到没?再不还给我,我向下扔了!”

    “你扔啊!”刘翼雄仰起头咬着牙。

    李羽阳心一横,伸出胳膊,使劲把书向远处一抛。雪白的书张开封面的翅膀旋转着向下飞落,不一会儿如断翼飞机快速栽了下去。

    刘翼雄怔了一会,磨了磨牙,两手一拽,把那蓝色的笔记本撕开了。班里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李羽阳感觉心口一热,一脚把刘翼雄的桌子踢倒,书散落一地。

    刘翼雄啐了一口:“母老虎,怪不得和张玉畅玩得好。”

    张玉畅缓过神来大骂:“刘翼雄,你少脑子?你说谁呢!欺负人你他妈还有理了!”

    张莹雪作为班长,看到这种场面,严肃地说:“都到座位上做好,准备下节课。”

    张玉畅怒着转向张莹雪:“你当班长,班里有同学欺负人你也不管。上课上课,上屁课!”

    邵逸轩拉拉张玉畅小声道:“好了,大家都是同学。”

    张玉畅挣了挣:“你别护短,你们的事我不想多说。她班长当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当老师的小喇叭,也不是谁都能当。都多大了,还把老师当成神奉着,给你个班长当,你就忘不了这恩了是吧!”

    张莹雪憋得脸通红,胸口一起一伏,愤愤地转过头。李羽阳趴在座位上一耸一耸地啜泣。张玉畅轻轻地拍着她。

    陈星辰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回来,便看到这一幕,沉默着,手指来回摩挲着。

    古启圣转过来道:“羽阳妹妹,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变得这么凶?不就是个笔记本吗?哥给你买。你这样凶狠可不像你风格。周芷若变掌门还要练习九阴白骨爪呢,你这无缘无故的?”

    陈星辰扫了一眼前排地上,发现一本被撕成两半的蓝色碎花笔记本。他走过去,捡起来。淡蓝色的背景,两朵小白花在嫩绿树叶的衬托下清新素雅。他看得出这笔记本对她的重要性。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如果夜晚有太阳,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遇见你这颗星星。

    陈星辰抿抿嘴,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他把本子拿回座位,用胶带一点点粘好所有的缝隙,里面用指甲壳大胶带粘着,多余的边边角角全修剪的整整齐齐,放在李羽阳的桌子上。

    过了一节课,李羽阳才缓过神。抽空的大脑因为供氧不足,有些眩晕。揉揉双眼,看到自己心爱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吸吸鼻子问邵逸轩:“谁帮我粘好的?”

    邵逸轩阴郁的眸子转了转低声道:“星辰吧,我没注意。”

    古启圣转过来道:“当然是辰哥,只有他才这么心灵手巧,兰心蕙质。”

    李羽阳凝视一眼陈星辰道:“谢谢你。”

    “不客气。”陈星辰放下手中的笔回望她一眼,像清风拂过花瓣,柔质的触摸,不夹杂任何情绪。

    放学后,李羽阳和刘翼雄被喊进办公室。王世儒踢了刘翼雄一下,刘翼雄挺着肚子,双手护着屁股:“老师,她先扔我书的。”李羽阳站着不语。王世儒又踢他一下气道:“多大了,还天天她先惹你的。一句话从幼儿园用到高中,你就不能换句话!”

    “她先惹我的。”刘翼雄支吾着。

    “什么,大声点!”

    “没什么。”

    沉默一会儿,王世儒问:“李羽阳身上有什么优点,列出10个。现在就写。”

    刘翼雄拿着笔摸了摸鼻子想,李羽阳是挺好的。她经常把自己的座位打扫的很干净,还喜爱主动值日,还不向老师打小报告。胡乱想了想,他走到王世儒面前道:“老师,是我先惹她的,我道歉。”

    王世儒批着作业,头也不抬“嗯,道歉。”

    刘翼雄走到李羽阳面前,不好意思对上那双平和的眼睛,目光扯向下方,鞠了个躬:“对不起,我不该用橡皮砸你,不该撕你的书。”

    李羽阳摇摇头,绞着手指:“没关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从那以后,刘翼雄再也没欺负过李羽阳。那短短的几分钟使他意识道:李羽阳不爱打小报告,还帮他打扫卫生,比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好,至少对于他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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