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听到这个名字,“她”不过是将那堆枯骨扔得更远一点罢了。
枯骨重重地散落在地上。
真奇怪, 这虚影不让别人碰这具枯骨, 却又要自己折磨。
“她”说:“葛鸿羽是负心人。”
优优摇了摇头:“不是。”
虚影重复:“葛鸿羽是负心人。”
优优重复摇头否定:“肯定不是。”
虚影没再说话,一张文文静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身周的黑气却冒出不少。
优优没忘记自己同蔺溪他们来此的目的:“蔺右掌事在哪儿?”
她问了花, 但是花完全不开口, 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真的不知道,比起那朵暴躁的花, 这个生前为人的鬼物说不准还知道得多些。
虽然二者几乎已经融为了一体。
但这个虚影肯定还隐藏了些什么,以至于她卜算出来的东西,和花口中所说的并不一样。
比如眼前任茵模样的虚影,分明不是任茵。
可卜算的结果指明,它就是葛鸿羽。
“她”似乎完全没听到优优的这个问题,直勾勾地盯着优优手中那半截手骨,声音嘶哑道:“给我。”
优优见此摇了摇那截手骨, 微笑道:“用蔺右来交换。”
“她”似乎也并不觉得蔺右有什么重要性,花田里吐出了一个男人。
是的, 是吐出来的, 像是仓鼠储存在腮帮子里的花生一样, 还没有吞下去消化,就那样吐了出来,因此所幸,蔺右看起来是完好无损的——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啧。”
这啧的一声是花发出来的,对于它而言,苍涂山已经没什么养分了,它还想消化了这个送上门的猎物, 结果这家伙为一截手骨就把他吐出来了。
蔺白照顾着被捅伤的蔺溪,蔺音见蔺右出来了,连忙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蔺右的脉搏微弱气息几近于无,除了被妖物所困的影响,也是太长时间没有补充食物和水,蔺音赶忙拿出一小颗药丸给他吞下。
玄异门几人现在是一人照顾一个伤员无法动弹了,舒子殷也在扶着阮季迟,优优独自一人对着那虚影说话。
“手骨给你。”优优这次没有扔过去,而是伸出了手,等“她”自己来拿。
“她”缓慢靠近,伸手想拿那截手骨,将要碰到时却听见优优冷漠地说:“自欺欺人有趣吗?葛鸿羽?”
“她”拿过了那截手骨,拒绝再靠近优优,也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
然而在那截手骨上,优优下了一个咒。
优优抱起了琵琶,这次她没有吟唱,就是在慢慢拨弄试弦,等到差不多了,弹了一首曲子。
——当前情况下她倒是没那么多风雅的心思,是卜算结果让她弹的。
那咒会放大情绪,曲子是个引子。
这苍涂山现在的模样,无法用因果报应来简单总结,可以说这个葛鸿羽和这朵花,都造了很大的孽,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的苍涂山,除了它们再没有其他东西了,整座山都空了,哪怕是曾经村子都是罪人,整个苍涂山的生灵却不至于此。
更何况真相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这里看似浪漫美丽,一鬼一花都十分无害的模样,但是它们所作所为,却并不亚于当初与舒景澄初见时遇上的那厉鬼伥鬼。
他们已不能被拯救,已不配有轮回。
咒发挥了作用,听到这曲子,“她”嘶吼起来,身躯化作了那妖异的蝶,却又被困住了一般,只在原地狂乱地舞,那并非实体的花顿时也化成了零星的碎片。
舒子殷手里的花见此也扭动起来,试图挣脱舒子殷的手。
舒子殷哪里会让它逃走,狠狠揪了一把它的叶子让它“冷静”了下来。
那些蝶重新融入了枯骨中,那枯骨变成了一个满身伤痕的青年,从外表来看,甚至称得上文质彬彬。
他确实是葛鸿羽。
人不想面对一件事的时候,大脑会有多极端呢?
染上时疫的,不是任茵,是葛鸿羽。
任茵一去不回,他们都说他被抛弃了,他不信。
他同她青梅竹马,他最懂她是怎样的人。
可他最后也没能等到她来,他的魂魄走了很远,想要再见她一眼,然而最后却是在一个坑洞里看到了她腐烂的尸骨。
就为了那一株花。
那一株入药的花。
他见此心头大恸,意图吞了那株花,花也不是吃素的,一花一鬼斗起来,最终谁也没能吞的下谁,反而成了共生。
葛鸿羽恨自己染上时疫间接害死了任茵。
他恨自己无能,也恨村子抛弃了他们。
他过于恨自己,也过于爱任茵,于是在花的幻境里他迷失了自己的记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任茵,而那葛鸿羽,不过是负心人。
于是他就变成了任茵,折磨自己的那一堆骨头。
于是他就借着花的力量和花的贪婪,吸干了整个苍涂山。
“是这样吗?”优优停下来,转头问花,“似乎还是和结果有些差异呢?如果是这个真相的话,也算不上阴差阳错的悲剧啊。”
花气鼓鼓:“我不知道,他篡改了我的记忆,把我弄乱了!”
舒子殷却笑了,他掐紧了花茎道:“你才是能制造幻境的本体,你会被篡改记忆?谎话连篇,我看你当我的口粮倒是好。”
优优想起了花造的幻境,眯起眼睛猜测道:“你造幻境都有两重,你是不是也欺骗了葛鸿羽?”
花又故技重施,闭合了花瓣,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阮季迟本还在闭目调息,见此,一言不发,拔出轻虹直接砍断它一半的叶子。
舒子殷目前只是说说,阮季迟向来只做不说。
花在一阵惨叫后大喊“我招我都招”。
真相对葛鸿羽本人来说比较残忍。
任茵并没有死,在村子决定放弃染病的人的时候,她就决定一定要出村再次去清墉城找官府帮忙,不管官府要准备多久,至少这样,葛鸿羽还有活命的机会。
因为那个疫病根本无法自愈,只能找更多的大夫来研究草药。
但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葛鸿羽耳边说闲话,也没想到葛鸿羽没能撑到她回来。
葛鸿羽刚死的时候,那个魂魄吸引了花。
是花引诱葛鸿羽找到它的,还利用葛鸿羽的牵挂幻化出一个小幻境,看到心上人死去的一幕,它本是打算引诱葛鸿羽过来就吞掉他的——那时候的花能力还不够大,制造一个虚假的幻影就耗费了很大的能量。
谁知道任茵死亡的幻境直接让葛鸿羽怨气猛涨,反而想吞了它。
最终就变成了这样。
葛鸿羽的愤恨、花的贪婪,最后吞噬了整个苍涂山。
“竟是如此?”优优挑眉道,“那我知道蔺右掌事是如何逼出葛鸿羽的了。”
蔺右没有醒,但是蔺音似乎知道些什么。
她听了一会儿,才确定了那个名字,问道:“是任茵吗?这个名字……”
蔺溪捂住伤口补充道:“当时薛城主给我们的这个任务,任务求助者,正是任茵。”
任茵带着官府的人来到苍涂山,谁知道苍涂山一夕之间竟是一片荒芜,她进入其中根本找不到任何人。
花因为当时正在同葛鸿羽一起消化整个苍涂山的养分,没有出来攻击人。
葛鸿羽也就错过了再次见到任茵的机会,与真相失之交臂。
任茵在痛哭中明白过来苍涂山恐有妖鬼作祟,报备给了清墉城,城主又恰好因为附身鬼的事困扰,将玄异门调了过去。
任茵以为有妖鬼害死了整个村庄的人和她心爱的丈夫,恨不得倾尽所有要妖鬼付出代价。
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妖鬼其中之一正是她的丈夫。
而葛鸿羽,生前等不到爱人,死后又被妖物所欺骗,所犯下的罪孽滔天。
阴差阳错的悲剧。
竟是如此。
“她……没死?”葛鸿羽如大梦初醒,嗫嚅着问出这个问题。
鬼通常都很容易受刺激从而情绪化,非常容易走极端,就像葛鸿羽在死后受花的幻境欺骗就化为厉鬼一般,他成为厉鬼后就更加不记得村庄里是否也有好人,整个苍涂山的生灵又是否无辜了,直接扩大化吞噬了所有。
此刻让围观者唯一觉得宽慰的是,在这个悲剧中,任茵因为出去找官府,反而逃过了一劫,因此葛鸿羽没有在发狂那日,吞噬整个苍涂山的那日,也吞噬了心上人。
然而这个宽慰也并没有宽慰多少。
对还不知道真相的任茵而言,依旧是残酷的。
“唉,好可惜,只能将他们带回去让上边定夺了。”77已经懂了这个流程。
因为任茵没死,葛鸿羽清醒了,为了见任茵一面,葛鸿羽没有再抵抗,束手就擒,花一直在舒子殷手上,哪儿也跑不掉,一行人回到了清墉城。
该去医馆的去医馆,该去上报的去上报,该回家吃饭的回家吃饭。
优优因着阮季迟这次用力过度,身体虚弱的缘故,暂时搬到了阮家和阮季迟一起住,照顾他。
清墉城百姓听说阮季迟帮助玄异门解决了苍涂山的事回来,身体虚弱,纷纷上门送礼。
百姓热忱关心,这次也不好全拒了,优优让管家留下了一部分,用来给阮季迟补补。
阮季迟虽然使用自身精气过度,身体虚弱,但下厨房还是可以的,他并不是很想让优优操劳,但优优将他按在床上佯装生气,非要自己下厨一回,阮季迟也只好妥协了。
等到歇了一会儿起来,优优进来叫他吃饭,他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的时候,久违地感到了家的舒心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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