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宫人早被谢邀打发了,守门的也被他吓得不见人影。

    他肆无忌惮的捶墙,左两下,右两下,上两下,下两下。

    片刻,他感觉不行了,胸口发闷,气喘吁吁的难受。

    毕竟是把老骨头,体力不胜从前,望着剩下的半面墙,他一鼓作气,咬牙坚持,垫脚行,站着行,蹲着又不行,双腿发麻,脑袋发晕,直想往地上躺。

    想着,便当真躺了下去。

    “诏书去哪儿了?”

    传位诏书是谢武帝花甲之年所撰,那时太孙妃祖父在世,由他执笔而作,满朝文武皆知,不找出来,如何即位?

    犹豫要不要去勤政殿找找,浑身湿淋淋的吴德贵又来了,“皇上,罗尚书坚持要见您,否则他就跪死在宫门前。”

    “”

    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来威胁他?谢邀气笑了,“他要跪就跪。”

    死了更好。

    “不行啊。”吴德贵手里的灯笼在来的路上被雨浇灭了,他仍握在手里,“罗尚书忠心耿耿,死在宫门前,史官又得给您记一笔。”

    “”谢邀想想,“与本朕何干?”

    昏庸无能残害忠良的是谢武帝,而他是太孙谢邀,他登基后,会任人唯贤以仁德治天下,惩贪官,兴科举,会做个千古明君

    吴德贵眨眼,被雨淋湿的睫毛湿漉漉的,瞧着有些无辜,“皇上您不在意史官及后人的评价了?”

    谢邀咳了咳,迎着他的目光,‘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倒不是怕露馅,而是怕引起百官不满被逼退位。

    这会儿退位,皇位得落到太子头上,太子淡泊名利,定会将皇位拱手让人,而他没有其他兄弟,皇位就得让给皇叔们,那可就便宜恒王了。

    捋清楚其中利害,他撑着爬起,拂了拂花白的头发,气息仍有些不稳,“他何事求见朕啊?”

    “罗尚书没提,可要传唤他来养心殿?”

    谢邀眼里闪过精光,“让他去勤政殿吧。”

    勤政殿是谢武帝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桌上的奏折堆了不少,最上还落了灰,可见皇祖父好几日不曾批阅奏折了,进殿后,他四处打量,寻找能藏诏书的地方。

    吴德贵看他眼神四处瞄,像钻进粮仓的老鼠,两道眉雀跃的扬起,双唇咧得老高,心里毛毛的。

    皇上这病,不吃药怕是不行了。

    谢邀上次见罗福实是在罗家办的宴会上,皇祖父答应纳妃,但后宫妃嫔死的死,病的病,人丁单薄,没人料理此事,罗福实便借由赏花宴的名头邀请京都的贵女们,由画师偷偷作画送进宫中。

    皇祖父看上谁就选谁。

    有意入宫的人家没少往罗家送金银财宝

    老匹夫

    谢邀暗暗骂了句,琢磨罗福实进宫的原因,所谓拿人的手短,定是劝皇祖父宠幸嫔妃,雨露均沾。

    进宫的妃嫔共五人,四人为妃,以贤妃为尊,据说贤妃貌美,又擅抚琴,皇祖父去过雅正殿两回,惹得其他人嫉妒不已。

    此事定传到罗福实耳朵里了。

    罗福实提着官袍,刚踏进门勤政殿的门,就听上首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儿,“怎么着,还管到朕的后宫来了?”

    谢邀心里不爽,面上带了些出来。

    谢武帝喜怒不形于色,冷不丁瞧见他一副吃人的表情,罗福实不解,按下心头诧异,上前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朕不是让你滚出宫吗?”

    衣服怎么没湿?谢邀歪了歪嘴,不满更甚,“何事见朕?”

    “”罗福实为官几十年,未见过这样的谢武帝,偏头瞅桌案边斟茶的太监。

    吴德贵低垂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罗福实皱了下眉。

    这眼力见,怎么坐上太监总管的?

    沉默的间隙,谢邀重重摔了茶盏,“朕问你话呢。”

    哐当一声,罗福实回过神,屈膝跪地,直言,“微臣为恒王之事而来。”

    “恒王在你府邸?”谢邀咬牙切齿,他就说嘛,恒王离京还是个奶娃娃,长什么样子皇祖父恐怕都不知道,如何会想起他来,竟然罗福实从中搞的鬼。

    好。

    好得很。

    “皇上当真召恒王回京了?”比起谢邀呲牙咧嘴的表情,罗福实面无表情,“京都太平,边境又无战乱,皇上召恒王回京是恐会引来诸多猜测。”

    ‘此举不妥’四个字就差没写在脑门上了。

    谢邀怒色正盛,听闻这话,心气顺了些,“爱卿认为朕错了?”

    罗福实哪敢说实话,“太子谦虚有礼,乐善好施,太孙机智聪慧胆识过人,乃我大周的希望,恒王离京数十载,虽性情高洁,但治理幽州不可与治理天下相提并论啊。”

    狗嘴竟有吐象牙的时候,谢邀脸色渐缓,“爱卿先平身。”

    在宫门跪了半个时辰,罗福实膝盖发麻,一起身,双腿直哆嗦,谢邀道,“赐座。”

    他竟不是为后宫妃嫔之事而来,谢邀不由得端详起他来,许是注重保养,身材有些发福,气质尚佳,唯独那双眼过于精明,谢邀不喜欢。

    念他称赞自己的份上了,谢邀吩咐吴德贵替他倒茶,和颜悦色道,“爱卿进宫还有别的事儿吗?”

    罗福实摇头。

    “用晚膳了吗?”

    “”罗福实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怪异地看了眼龙颜,敛目,“这会儿亥时正了。”

    晚膳再晚,也不会等到这时。

    其实,他进宫还有一事,养心殿闹鬼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好几位大臣向他打听这事,怀疑皇上病了讳疾忌医,皇上还是皇子时不得宠,几个兄弟们争得鱼死网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即位后,一会儿怕贼心不死的兄弟们逼宫,一会儿怕羽翼渐丰的儿子们夺权。

    心一狠,将他们全收拾了。

    那几年的朝堂用暗无天日形容也不为过,史官们奋笔疾书,手都快写断了,扬言谢武帝在世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景了。

    近日来看,不好说啊。

    看他满腹心事,谢邀故作关切,“爱卿还有何事?”

    冲着那句‘太孙机智聪慧胆识过人’,他今晚不和他一般见识。

    “南边水患严重,皇上国事操劳,可要请太医把把脉?”罗福实委婉道。

    谢邀抿了口茶,心情极好的说,“满朝文武,也就爱卿在乎朕的身体。”

    这三日来,他身体除了疲惫使不上劲,无其他不妥,不怪太子痴迷求仙问道,就谢武帝这身子骨,活到耄耋之年不是难事,太子想来也知道,是故寄情草木,做个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

    “行,明早召太医瞧瞧吧。”

    罗福实松了口气,又问,“皇上见过恒王了吗?”

    “没有。”谢邀记得清楚,他准备起名谋反是辰时,到谢武帝身上也是辰时,恒王并未进宫,提起此事,他亦纳闷,“恒王回京,不进宫见朕,去哪儿了?”

    莫不是有其他打算不成?

    罗福实多精明的人,立刻道,“微臣待会就派人彻查此事。”

    “查清楚了。”

    任何威胁他帝位的人都不能留。

    “是。”

    罗福实走出勤政殿,雨流如注,谢邀看他头发半白,走路颤巍巍的,于心不忍,赐了顶轿子送他出宫,罗福实再次跪拜,“谢皇上体恤。”

    “年纪大了好生保重身体。”

    进宫有个闪失,他是要背骂名的。

    罗福实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觉今日的皇上怪虽怪,但格外好说话,坐上轿子,问轿外领路的宫人,“皇上身体可有大碍?”

    “皇上福泽深厚,自是无碍。”

    罗福实心情复杂。

    罗福实走后,谢邀摒退了宫人,继续找传位诏书,其实刚刚他是想问问罗福实的,又怕他火眼金睛看出什么,忍着没问,皇祖父常去的就几个宫殿,总能找到的。

    这一找就是半个时辰,谢邀感觉自己的腰快断了,腿也不听使唤。

    回寝宫时,问吴德贵,“朕没病吧?”

    这身子骨瞧着康健,用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呀。

    吴德贵一怔,从善如流,“皇上你乃龙体,如何会有病?”

    说着,谨慎地补充了句,“皇上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谢邀揉了揉酸疼的腰,“罢了,让太医瞧了后再说吧。”

    谢武帝年事渐高,宫里的太医亦全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四个太医轮流给谢邀把脉,然后问谢邀昨个儿午膳晚膳吃的什么。

    谢邀警铃大作,“朕有病?”

    太医们跪了一地,“微臣妄言,请皇上恕罪。”

    谢邀叹气,“怎么就没病呢?”

    皇家男儿命太长不是什么好事,瞧太子已近四十都没盼到皇位呢,而他自己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即位。

    “哎”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倒是有个说话手哆嗦的太医继续追问,“皇上还记得昨日晚膳的菜品吗?”

    谢邀想了想,“金钱鱼肚,菌菇烧鸡,八宝鸭,怀胎桂鱼,琵琶大虾,龙井竹荪汤”

    太医又问,“前天的呢?”

    “如意春笋,三丝扒鱼翅,荷叶鸡,香酥排骨”

    “前前一天的呢?”

    “芝麻鸡,虎皮肉,芙蓉鸭,莲蓬豌豆”

    “前前前一天的呢?”

    “”把他当什么呢?谢邀拉长脸,“朕每日吃什么还得知会你们不成?”

    “微臣不敢。”

    一张张皱纹横生的脸看得谢邀无甚心情,摆手,“无事就退下吧。”

    他还得找传位诏书呢,勤政殿找过了,没有,再就是书房了,书房的书堆积如山,他一本一本的翻,翻了整整两天,除了几位皇后的画像,心血来潮写的诗词,传位诏书的影儿都没见着。

    得问问那几个常年服侍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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