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难言,刘尚书憋屈得慌。
几十年夫妻,刘夫人知他的别扭,抓过被子盖在他心口位置。
刘尚书哼了哼,没挣扎,“你睡吧,夜里瑞哥儿再魇着我过去”
那日受惊后,瑞哥儿就容易梦魇大哭,夫人怕奶娘哄不好,夜里要起好几回,刘尚书过意不去,“我想过了,瑞哥儿要是怕我这头黑发,明个儿我找白布将头盖住,眉和胡须抹上白漆。”
“”刘夫人忍俊不禁,“瑞哥儿还是害怕怎么办?”
“那我就将那群庸医捆来研制白发膏。”
“”刘夫人气得掐他,“绑架拘禁朝廷命官是重罪,你要死别拖着我们娘几个”
刘尚书常年练武,胳膊结实,这点力道并不感觉疼,道,“皇上器重我,只要不闹出人命,不会降罪我的。”
他将李院正伤得那般重,皇上不也没罚他吗?
刘夫人正欲再说,门咚咚咚响了起来,管家暗哑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刘尚书坐起,“何事?”
“老奴问不出来。”
刘尚书纳闷,大晚上的,皇上找他作甚?边起床边问,“来的何人?”
“吴公公。”
宫里如日中天的吴公公莫过吴德贵了,年纪轻轻,城府极深,用手段迷惑皇上提他做太监总管,又暗暗离间皇上与老太监们的关系,养心殿杖责景公公的事满朝皆知,都说皇上偏听偏信,昏庸无能。
刘夫人服侍他穿衣,观他神色不对,“怎么了?”
“没事。”刘尚书提了提衣领,眸色冷冽,“今夜我歇在书房,别给我留灯了。”
他没怎么读过书,但为官几十载,深知皇帝年老宦官欲把持朝政的野心,吴德贵眼下势微,急需拉拢权势,而他手握重兵,自会成为吴德贵巴结拉拢的对象。
呵。
刘尚书吐出口浊气,将墙壁悬挂的金色长剑取了下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握紧皇上赠与的宝剑,头也不回去了前院。
他一身绛紫仙鹤朝服,面色端重,昏暗的夜色沉于他眉间,幽暗森冷,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吴德贵缓缓福身,“见过尚书大人。”
刘尚书垂眸,声音粗冽,“吴公公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他看着吴德贵,眸光闪过他细长的脖颈,腰间的手动了动,犹记得皇上赠他这把剑也是在晚上,边境粮草被盗,数万将士食不果腹,生出谋反之意,皇上怀疑边境官员监守自盗,挑唆将士谋反,派他率兵查探,称将士乃大周壁垒,赠他这把‘壁垒’剑,铲除害虫,修复壁垒,重振大周边境。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想不到有生之年还有拔剑的时候。
“皇上命奴才传旨来了。”吴德贵嘴角含笑,似乎完全没察觉他脸上的杀意,道,“黑发膏之事皆因皇上而起,您和几位太医结怨,皇上辗转难眠,于心有愧,特赐一对前朝古玉,望大人您看开些。”
说话间,身后的小太监呈上精美图案的盒子,盒子里,一对色泽莹润的古玉裹在金色软绸里。
刘尚书微微一怔。
吴德贵深夜来府是为这事?他以为
松开腰间的手,刘尚书朝皇宫行跪拜礼,“谢皇上赏赐。”
了解他的人都知他吃软不吃硬,而皇上乃九五至尊,竟因他而睡不着,他觉得无地自容,“公公,皇上身体可好?”
“皇上苦夏,消瘦了些,但精神矍铄,风采不输当年,就是为大人您与太医的事儿头疼”
刘尚书记起,他离开养心殿时,皇上垂眸揉着眉心,竟是头疼病犯了?
刘尚书愧疚,“都是臣的错。”
其实,头发眉毛弄成这样皆他马虎大意的缘故,得黑发膏后,他急不可耐往头发眉毛抹,粗糙潦草,完全没在意肌肤头皮会沾上,他冲进太医院,李院正一看就说他用法不当。
他那时在气头上,见李院正推诿责任,头脑一热就揍了过去。
现在想想,他亦有错。
“公公,打人是臣不对,任皇上如何责罚臣都没怨言。”
吴德贵拍拍他的手,“皇上仁慈,如何会责罚大人,倒是有道圣旨给大人您。”
刘尚书泰然下跪,声音掷地有声,“臣接旨。”
“大人听听是什么吧。”
吴德贵斜眸,小太监眼疾手快奉上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闻江家女恭谨端敏,贤淑贞静特赐婚于刘府四少爷为妻,望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刘尚书认真听着,他四儿是庶子,相貌普通但文武兼修,与江家小姐倒是登对,他道,“臣接旨。”
“还有呢。”吴德贵清了清嗓子,轻柔道,“朕知爱卿老年得子,甚为珍视,今李家有女,生逢吉日,伶俐可爱,与小公子乃良配”
“”
他小儿牙齿没长全呢。
便是为缓和双方关系,犯不着将他儿子的亲事搭进去吧,刘尚书跪不住了,“公公”
“大人,接旨吧。”
“”
不接行吗?
吴德贵叹气,“大人,皇上用心良苦啊,院正家的小小姐出生那天天降祥瑞,皇上大喜,赐名吉祥,洗三那日,更赐了对如意镯”
放眼整个朝堂,能让皇上赐名的屈指可数,便是郡主出身都没这个殊荣。
话虽如此,但瑞哥儿连话都不会说,定亲是否草率了些?
刘尚书纠结得很。
“小公子捡着宝了呀,要知道,赐婚的旨意传到李府,院正老不乐意了”
刘尚书不痛快了,“他不过五品官,瑞哥儿乃我嫡子,前途不可限量,他凭什么不乐意?”
他接过圣旨,“谢皇上成全。”
李院正不乐意,他偏要娶。
“论辈分,李院正就是长辈了,日后见面,大人您要多尊敬他几分,以免儿媳进门,家宅不宁啊。”
“”
刘尚书觉得自己亏大了。
“江太医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四公子虽不是嫡子,聘礼也不能少了。”
“”
刘尚书觉得该头疼的是他吧。
办完皇上交代的差事吴德贵就回宫了,刘府管家送众人出门,回来见老爷抱着圣旨像丢了魂,心下莫名,“皇上好些年不曾赐过婚了,连着赐下两门亲事,可见老爷在皇上心里比其他人重要。”
“哎。”刘尚书叹气,“福祸难料啊。”
将圣旨放进祠堂供着,掉头回了主院。
本以为吴德贵不安好心,准备为民除害来着,结果他想多了。
刘夫人哄好小儿子出来,看他面色凝重,不禁问发生了何事,刘尚书连连叹气,“皇上给瑞哥儿赐了门婚事。”
他去过祠堂,身上有股浓浓的香蜡味儿,刘夫人不太喜欢,径直往屋里去,“皇上怎么想起赐婚了?”
刘尚书不说了。
刚刚是他脑子没转过弯,给祖宗上香时念叨起此事隐隐觉得不对劲,朝臣打架有失体面,皇上不悦,责骂他一顿,或罚他半年俸禄便是,大张旗鼓的赐婚,非是恩宠,更像另有深意。
“皇上愈发喜怒无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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