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确实没有受伤,沈无虞走到院子西角的时候,她正蹲在一侧看着侍女煎药。
白腾腾的热气从朱陶瓦炉冒起,淌在水里的绢囊装着药草,闻起来一阵刺鼻的苦味。
小雅正看着火候,一道影子盖过视线。她回头一瞧,欣喜起身,又见姑娘身子正虚,便招呼侍女盯好火候,掺着沈无虞走进屋里。
“方才青松大人来找,殿下有急事才走不久,姑娘可见过他了?”
沈无虞何止见过,也是听青松与他说完话离开之后,才出的门。
她点了下头,伸手摸了摸小雅的脸颊,“见你无事便是好的,那伙人呢?后来如何了?”
“陈叔自尽了,其余之人我倒是不知。”小雅低叹一声,“得亏殿下好身手救下了我,陈叔原来也想杀我灭口。”
柳眠的下落无从得知,那夜江丞意带人举火把找遍了山头,才在山腰的凹地里找到了她。沈无虞也不会知道,他当时满山的找,人几乎要疯。
他们没有灭完口,柳眠的身份定然会暴露无遗。沈无虞现在想起这个人,都觉得恐怖不已。
他是柳贵妃手里的刀子,暗地里帮着做了不少事。身份暴露以后,自然是不想她和小雅活着。如今她俩逃出生天,他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惊疑不定之际,沈无虞又想到了一个人——她的兄长!
是沈明舒去查这些,他会不会有事?
沈府……对,她要回趟沈府看看!
沈无虞简要梳洗收拾一下,刚要踏出院子的门,迎面差点撞到人。
江丞意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人又拉了回来。盯着她匆忙之色,他脸微绷,“身子还没好,你这是去哪?”
“妾去沈府。”沈无虞的回应很简单,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温情。好比他问什么,她也只规矩答什么。
江丞意以为她沉溺丧子之痛,怪他怨他。其实他也怨自己,若是当时能再早一点找到她,孩子或许就不会没了。她为了活命,才不得不从山坡上滚落。
他的心在隐隐发疼,怕她难受,弄完了那些事又火急火燎赶回来。眼下她的身子正虚弱,却还坚持出门。
他实在有点怕,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只是没有办法地将人从后紧紧按在怀里,“好,要去便去,我与你一同去。”
沈无虞知道他现在已着手查起了柳眠,不久便会查出许多事来。柳眠有几回来过王府送瓜果,她几乎都不敢去想,那时他在王府究竟做什么?
这些事也有她的错,毕竟柳眠一开始接近的是她。不知道江丞意去查后,会不会也一同疑心她?
沈无虞有些恍惚地坐在马车里,额头静静倚着,许多杂乱的事充斥。
一边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流掉的孩子,一边是兄长安危,一边是往后看似曲折难走的路……经历一场生死,眼前的日子反而变得局促起来。
“你去沈府做什么?”昏暗的车舆内,他几乎犹疑了许久,才吐出这句话。
“看兄长……”沈无虞的声音很平淡,茫然神色中夹着几分痛苦,“兄长帮我查了柳眠,我不知道他会如何。”
“柳眠近日在风口浪尖上,应该不敢出手。”江丞意以为她在怕,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额角,“你别怕,有我在。”
这般情意深深的话,却让她动不了半点心思,反而想起那晚江丞意和皇帝的话。
要娶唐玉的事却没跟她提,难道是因为曾说只有她一个,便觉得愧疚不敢来提这事了吗?
沈无虞麻木靠在他的怀里,嘴角挑了挑。
怀里的人没有吭声,光线昏暗的车舆内,江丞意甚至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觉得此刻若是永久该多好,喜欢的人在怀,在身边,不想从前那么遥不可及。
他曾经做过许多不是人的事,明知她不清醒还要了她,只为求个孩子让她留下。可是她小产了,从前的种种无一不是在伤害她……
江丞意觉得此时连呼吸都沉重,压抑。
到了沈府后,沈无虞没有进去,而是找门口的小厮问了几句。他们说大公子傍晚刚归了府,一切正常。
沈无虞听后,不安的心绪平定一些。莫非兄长没查到什么?否则柳眠若想灭口,早该动手了?
为防患未然,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小厮,让送到沈明舒手中。
她并不想回到沈府。这两日的事闹得大,沈家必定也知晓了她被绑落胎之事。胡氏一直不待见她,见到也不知会给多大难堪。
江丞意候在一旁,等沈无虞说完话往回走,便上前去攥她的手。她也不挣扎,任他握去,只是如今心里起不了一丝波澜。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惊讶之声,“虞表妹?”
回头,正见孔淮提着衣摆匆匆两步跨出大门,先朝江丞意拱手拘礼,“宣王。”
江丞意虽很不乐意看见他,却还是不咸不淡应了声。
“孔郎将怎不侍奉在御前,还跑了出来?”
“末将下个月成婚,陛下特许休沐半月。”他的眼睛不知不觉瞥了下沈无虞,“这两日听闻表妹之遭遇,心中担忧,便来沈府问辅兄。”
言罢一笑,“如今见虞表妹安然无恙在此,也算放心了。”
沈无虞看着眼前温和俊朗的男子,垂下双眸,轻轻道了声“劳表哥挂心”。
她年少时曾爱慕眷恋过的人,下个月也要成婚了。如今与之面对面站着,心中徒生一股世事变迁之感,也没有遗憾或后悔。年少仅仅是年少,是过往了。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形如陌路,他依旧还是她的表兄,也只是表兄。
江丞意心底对她这个二表哥还是有所芥蒂的。虽然沈无虞与孔淮所说的话再平平无奇,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如何不知孔淮所想?显然是余情未了,心里还有她的地位。
他并不急,低声道:“你兄长之事有人盯着,不必担心,先回府。”
言罢便先一步与孔淮告辞,揽着肩膀往回走,一如她正大光明的夫君。
……
沈无虞那夜从山坡滚落时,不仅滑掉了孩子,身上的伤也不轻。大夫说她这种比寻常小产更是严重,得好好补回来,否则日后会落疾。于是一连数日,他让府里都备着温补的膳食。
皇后知晓孩子没掉之后发了大怒,当日柳氏曾请人去宫中喝茶小坐,她料定此事必与柳贵妃脱不了干系。
“娘娘,此事不是臣妾所为。”
柳贵妃跪在堂殿正中,低低泣了一声。她抬起温柔却委屈的双眸望向皇帝,
“臣妾是最后一个见沈氏的不假,可也是在众目之下去请沈氏。臣妾若真要对沈氏动手,大可私下去做,如此明目张胆去请沈氏,反而把嫌疑都落到了自个儿身上,岂非太过愚蠢?况且沈氏与臣妾无冤无仇,臣妾又有何缘由对她下毒手?”
“你……”皇后明知是她所为,可柳氏偏偏生了张颠倒黑白的嘴。嘴皮功夫一向不如柳氏,如今更是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不论她是否说得过柳氏,只要柳氏稍稍辩驳,皇帝总是会信的。从前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
一开始,她也会生气自己吃了哑巴亏。以前跟着先皇后,先皇后喜欢她重用她,便是因为她嘴皮功夫虽不利索,却贤惠能干。
宫里自然有嘴皮子说得过柳氏之人,可皇帝宠爱柳氏,那妃子能说得过柳氏的嘴皮,反而成了皇帝眼中的“得理不饶人”。
果然,这一回皇帝依旧是信了柳氏的话。
他扫了皇后一眼,淡声道:“贵妃说的在理,皇后也是有脑子之人,想一想就能明白,此计确实太过拙劣。”
皇后颔首,却冷笑道:“反其道而为,确乃巧计。”
皇帝看向她,脸色绷了绷:“皇后!”
皇后嘴角的淡笑未散,她徐徐起身下阶,规矩一拜:“臣妾言行鲁莽,请陛下责罚。”
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对皇帝有的爱与敬渐渐淡去。做皇后,她从未私德有亏过,可是做母后……她却觉得自己不好。
那晚雁时并非无缘无故投河自尽,她多番问才意识到,女儿或许是被柳氏挑拨了。
好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皇后越想越气,到头来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皇帝不肯管她的女儿,连江玮这个亲兄长太子,都对自己妹妹淡淡的。
说起来还要怪皇帝,在先皇后故去的三年后,他便因先后庶妹有着与先后相似的脸,将人家纳入后宫,成了千宠万爱的贵妃。
皇帝将柳贵妃几乎当做了死去的先皇后,领着年幼的太子去他姨母柳氏那坐儿。一来二去,江玮对姨母之情早已远超于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
也不知柳氏都跟太子说了什么,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胞妹总没什么感情。反倒是禀这个后面来的哥哥,待雁时还更好些。
……
这些日子里,沈无虞一直在府里养伤,身子痊愈得还算快。
仲秋的时节,每逢日沉西山时,头顶总会有一只只大雁飞过。有时她会陷入沉思,自己如何不像这些雁,都在漂泊着。只是它们有定所,而她没有。
三年的约定,也只剩一年多了。沈无虞知道,眼下她最缺的是钱财,单靠李焕行商是不够,她还得去找别的门路。
这几日,她把自己的首饰细软都让人翻出来清点了一遍,除去当初从沈府带出来的,沈无虞发现其实江丞意在这些东西上从不吝啬,赠她的金银首饰还是很多的。
以前在沈府,胡氏克扣着,她一直没能攒下多少银两。到了宣王府不过一年多,银两是她前十五年所攒的五倍之数。
对……沈无虞细想一番下定结论,王府是他做主,这一年多里讨好他也是种来财之路,等三年的约定一到,自是天高任鸟飞。
这几日他的事很多,总是入夜才回了府。每当他拥她入眠时,她的神色总是茫然而麻木,就好像他怎么做都无所谓,不复从前旖旎。
江丞意害怕她这样,巴不得她骂他,打他,跟他吵。可是转念一想又十分无力,她总是理智的,发怒跟他对峙的次数一边手都数得过来。
今日却格外不一样,他像往常那样拥她入怀时,竟听得怀里的人儿唤了声“殿下”,嗓音轻柔如天上的云彩。
江丞意高兴得快疯了,心砰砰撞了几下,覆水难收。
铜镜前,那只抚上女子下颌的手轻轻发颤。
“你……你唤我什么?”
沈无虞梳好乌黑的及腰长发,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是唤殿下。”
正想着自己莫非哪句话吓到他了,下颌忽地被他轻轻抬起,手臂顺势揽过她的腰肢抵在梨花木妆奁的边沿,他的脸庞猛地俯下。
激动、思念、爱欲汇如汹涌潮水,将她从岸边卷到了狂风大浪中。
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艰难,江丞意的手松开她下颌,沉沉的目光带着某种渴望在跳动,双颊腾起热气微泛红。
沈无虞知道他想做什么,男人无非就是这样。
她还要留在王府一年多,这样的事自然避免不掉。与其等他强迫闹得两人都难堪,不如她将就着,这事还能好看些。府里是他做主,有些事自然要他帮衬……
一年多,也就剩一年多了,她这样想着,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
他的目光跳了跳,似在压抑着什么,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却在收紧。
江丞意凝着目光看她,嗓音有点哑:“你…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
沈无虞淡淡扫他一眼,“嗯”一声。
烛火噼里啪嗒燃着,周遭寂静无声,只留光影晃动。
他倏地又猛俯下头,流连在眉眼、脸颊、脖颈,温柔而细腻。他的手停在她腰肢上,徐徐扯开细带,折腾一番拉下襦裙,香肩半露。
江丞意托起她的臀,一边手迫不及待地将妆奁上的琐碎哐当挥落地,抱着人安稳置于台上。
昏黄烛光为屋内的光景平添几分暧昧。他握住沈无虞柔软的腰肢,目光炽热瞟向她身后的铜镜,疏散衫领半垂在腰际,露出一大片后背的雪肌,一根红色的抱腹细带横贯中间。白皑软雪里的一抹红,勾着人的心火。
他目光一定,结喉滚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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