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玉钏先还强撑着,等一见值夜婆子来,灯有亮,人有影,都是活生生的人。心头一松,气息便泄,也跟着瘫软下来。

    众人奔到跟前,见她三人跌坐于地,面色发青的模样,俱都惊骇不已。再看王夫人眼珠儿微突,嘴巴张得大大地,玉钏脸上一个鲜红巴掌印,越发摸不着头脑。

    有两个年老的就说:“园子里空旷,天也黑了,太太敢是撞客着。”王夫人听见说“撞客”,又是一个激灵,忍不住掩袖大哭起来。

    众人都说:“好了好了,肯哭出来就好了。”一边抬过滑杆,扶王夫人坐上,簇拥着送回上房。

    换过衣服,王夫人他事不理,只命彩鸾拿《玉匣记》念。

    彩鸾取出翻看一回,念道:“是日,诸神在天,不在人间。恶神游行,水鬼出没,病者西北方遇之。灯十二盏,东南方临水处,祭之,大吉【注1】。”

    王夫人冷汗涔涔,想那沁芳亭可不就在西北么?沁芳溪必和南院马棚外那口井地下相通,金钏兰官才能潜到亭边,伺机作恶,不然怎么偏要“东南方临水处”祭之?遂问周瑞家的:“前儿你说请僧道,可请了?”

    周瑞家的回:“我原想中秋后再请,也免两下冲撞。”王夫人听了,便不言语。周瑞家的也不敢说话,只控身一直候着。

    就听王夫人道:“不用再请了。你出去叫个机灵的小厮,去纸扎铺买十二盏宝塔灯,晚上去井边祭祭。”周瑞家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王夫人又嘱咐:“悄悄地,别叫人看见。”

    第二日,满府遍传园中遇鬼之事,贾母便免了王夫人定省,只命她好生养病。

    又有邢夫人回明贾母,说迎春婚期定在十月初八,也不剩多少日子了,想接她过去住。

    后进园告诉迎春:“嫁妆正在置办,你看看有什么要添补的,斟酌着再添补。日常使用之物也都带上,就在那边发嫁。你三姨儿定在十一月底,这程子无事,一齐接来小住。”

    迎春其实不愿过去,但她素来不会说“不”的人,且那边才是正头儿,委实无可推脱,只得委委屈屈应了,又求邢夫人“请邢妹妹陪我几天”。

    其时岫烟也在缀锦阁,闻言便道:“姐姐不说,我也要厚颜跟去,沾沾姐姐喜气的。”

    邢夫人因贾赦这两日和颜悦色地,欢悦之余,很愿意卖岫烟人情儿,忙道:“这话对!左右无事,大家一同去得好。”

    用过晚饭,岫烟正带篆儿打点衣服用物,司棋忽然来了。岫烟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命篆儿先去倒茶,因问:“姐姐这么晚过来什么事?”

    司棋绞着手道:“我想跟姑娘去孙家,可太太发了话,园里大些的丫头月内都要配人。我求着姑娘,姑娘说各处都这样,并不独我一个,我的岁数到了,她也不能强拗。”

    岫烟听说,不由暗怪迎春糊涂。缀锦阁丫头虽不少,贴心的只有司琪绣橘,她两个泼辣大胆,正对迎春的软性子。这样丫头留都留不及,反而放任她走。

    到时只剩绣橘一个,她到底年幼些,大事上拿不稳。

    司棋见岫烟沉吟不说话,忙道:“姑娘想,我们姑娘的性格儿,婆家若好还罢,万一有个不妥,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只等别人来吃!

    我虽无用,也可替她略挡挡,或者出个主意,宽慰宽慰。

    别看我们姑娘那样,脾气犟得很呢,一条路走到黑,再不会转圜的。只有姑娘的话她能听三分,求姑娘劝劝她,看是求求大太太,或者二奶奶,带我同去罢。”说着就哭了。

    岫烟道:“想必你也听说过,孙姑爷。。。。不是那么好开交的,你去了,还不知结果如何。”

    司棋红了脸,低声道:“我已和他说好,先陪姑娘过去,等生下小主子,再求恩典将我配他。我们的事。。。我妈其实早有察觉,但因嫌他家穷,爹妈又都不在了,一直没松口答应。

    我想着,等姑娘出阁做了奶奶,自和女孩儿家不同,说把自己丫头配谁,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不像现在,只要年纪相仿的就葫芦提配作夫妻。”

    岫烟听这话大有情理,若下人指天画地表忠心,看似万事只为主子,全不顾己身利益,反不可靠不可信。

    就是最老实少言之人,或寻个安稳度日,或干脆混吃等死,总要有所求的。

    倒是司棋这样,明明白白说清楚,既想帮迎春,也是为自己,反而稳妥得多。

    岫烟思想着,因问:“这么说,那人也要跟过去了?”司棋道:“倒也不必,他在大老爷那边门房上,岁数大些老成些反而吃香,也不想丫头强求成亲。

    他一个小喽啰,谁会在意呢?到时姑奶奶回娘家说一声,反比现在配婚容易。况且,他也愿意等我。”

    岫烟灵机一动,道:“既如此,何不先成亲,再一家人同去孙家?你们都是家生子儿,又是娘家陪房,除了二姐姐,孙家也不能怎么样。”

    司棋因岫烟劝诫,提早将潘又安私赠之物移出,才平平稳稳过了抄检一关。

    原已放了心,谁知夏婆子嘴不留情,将张妈内外联络,私放外人进园之事嚷出。

    司棋听说,着实心惊胆战一阵,幸而王夫人凤姐不愿深查,这话说过两天,就随风散了。

    若真能先成亲,不管前事如何,都一床锦被盖了,谁能再说个不是?

    遂转悲为喜道:“恰是了!我怎么没想到?陪房媳妇比丫头方便说话,更能帮到姑娘。”

    岫烟叹道:“二姐姐竟不能改,好在时日尚多,等我瞅空劝她。”

    司棋大喜过望,跪下就给岫烟叩头,道:“这原是我们的事,就求也要求大太太二奶奶,却叫姑娘操心。”

    岫烟赶忙扶起,又安慰一回,送她走了。

    次日清早,迎春两个便辞别众姐妹,来到邢夫人院中。

    不多时邢三姐也来了,邢夫人说她是长辈,要另设一处与她,三姐执意不肯,要和她姐妹同住,于是三人都住进那套小巧跨院。邢夫人又带三姐拜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不必一一叙述。

    这天宝玉来给贾赦邢夫人请安,临走时,宝玉笑道:“我这趟来,还想瞧瞧二姐姐,前儿姐姐过来,偏我不在家,也没有送一送。”

    邢夫人点头道:“我的儿,难为你有这个心,你二姐姐就要出阁了,很该和娘家弟兄亲近亲近。”说着命陈墨生家的带他过去。

    宝玉见过三姐,又到迎春房中彼此见过。因道:“前儿琏哥哥做东,专请孙家那位吃酒,我也去了。”迎春听说,只低头不语。

    宝玉又道:“人生的还不错,可算仪表堂堂,礼数也是有的。”言毕瞅瞅迎春,见她还仍不啃声,倒不好接下去。

    岫烟一旁看得着急,便问:“听说孙姐夫弓马娴熟,可是真的?”

    宝玉正等这句,忙道:“正是,用完饭,大家喝得微醺,便说出城散散。孙姐夫说,不如去校场顽,还要和琏二哥比试骑射。”

    岫烟只得又问:“谁技高一筹?”

    宝玉笑道:“自然是孙姐夫了,把琏哥哥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还说喝足酒力气更大。”

    说完,见迎春仍木木地坐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搭讪着和岫烟谈讲两句,便起身告辞。

    岫烟送他出来,没人处悄问:“二爷此来,可是有话要和姐姐说?”

    宝玉苦笑道:“你都看出来了?我们兄弟起头,请那孙绍祖,原为看看他举止为人,是真酒色放诞,还是传言过甚。”

    说着摇摇头,道:“此人权筹机变,好记仇,城府深。谈起谁家丫头标志,谁家园林齐整,哪个酒楼宴席丰盛,何处新出奇闻秘事,他都如数家珍。甚至朝堂军旅经商诸事,也能备说一二。

    琏二哥和他说得高兴,乘机略一提二姐姐,说她良善心软,新妇又脸薄,请他好好看待。

    那混账行子,一口一个二哥宝兄弟,亲热的了不得,赌咒发誓善待‘自家夫人’,转头就拉我们去校场。”

    岫烟惊道:“不是去骑马射箭么?还使了拳脚不成?”

    宝玉道:“他定要琏二哥同他比试,看谁开弓力气大。他拉了十三力,琏二哥平常只七八力,今儿勉强拉到十力,胳膊都努伤了。

    孙绍祖又换了笑脸,请我们去赌坊,还说治酒赔罪,被我们推了。

    我说要给二姐姐提个醒,琏哥哥叹气,说二姐姐的性子,说了也没有,还平白添烦恼。她就剩两月清净日子了,稀里糊涂好好过完罢。

    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提点姐姐一声。斗口斗舌倒罢了,若一言不合,姓孙的抖起狠来,二姐姐怎么受得过?”

    岫烟道:“要我说,二姐姐只把嫁妆拿稳了,好不好,和离便是!”

    宝玉“噗嗤”笑道:“人人都说我傻,我看你更傻,和离就那么容易的?”

    岫烟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宝玉沉思一回,道:“姓孙的对二姐姐不好了,就让老太太发话,把她接回来。孙家要也不给,要一百回留一百回,就如未出阁一般,可不好?”

    岫烟也笑道:“女孩家出了门子,就是夫家人了,除非舍得一身剐的,谁能这样呢!你看二姐姐可是豁得出的人?真正痴话!”

    宝玉也笑起来,又道:“邢家三姨可说给蓉儿媳妇的二叔,叫做胡威的了?”

    岫烟奇道:“你怎么知道?”

    宝玉道:“听孙绍祖说的,他常去胡家设赌局。”说着,二人同时叹气。

    送走宝玉,岫烟越发拿定主意,回来先和司棋商议一番,司棋便家去和她母亲说:“大太太看重我,要我随去孙家做陪房,还说有了小主子,就让我做奶嬷嬷。”

    秦易家的知道贾府规矩,奶嬷嬷比一般大丫头地位还高,奶过长辈的更算半个主子,便以为孙家也是一样,大喜道:“可要在那边瞅个人家?”

    司棋忍笑道:“太太说还是府里选人好,这样主管姑娘嫁妆才齐心。可问了好几个,人家老子娘兄弟姊妹都在这边,不愿离了这府去那府。”

    秦易家的信以为真,她原想将司棋配给二哥的独子,可那孩子在邢夫人陪嫁铺里好好做着副管事,要他撇下营生过去就是笑话儿。算计半晌一跺脚道:“就让你表弟去罢——便宜那小子!”

    司棋假意道:“妈不是讨厌他来?若不行,我只去做大丫头就好。”

    她母亲反而急了,道:“这孩子可是傻了?大丫头哪比得上管家媳妇?更别提奶妈妈了!我明儿就去和你姥娘说。”

    司棋答应了,回来又和岫烟劝迎春。磨得迎春无法,只得去寻邢夫人,说柱儿媳妇留下看园子,让司棋成亲后顶她的职。

    邢夫人近日都好说话,且迎春是娇客,又快出门子了,些需小事能应就应,左右与自己无碍,便一口答应了。

    那王善保家的二子一女,儿子们一个在庄上当庄头,一个在铺子做掌事,又各生一个儿子。

    有这两个金孙,王家的便不很将外孙女放在心上,当年还是秦易家的再三求恳,才将司棋塞到迎春身边做个二等丫头。

    又嫌司棋泼辣太过,怕次孙性软降不住她,故女儿提过两次亲上做亲,都被她驳回了。

    秦易家的不死心,见外甥没说定,便也拖着司棋不寻人家,王家的也好不苛责。

    这会子忽见女儿来说,要将司棋配给她姑妈家的表弟,王家的岂有不成全的理?也不及细问缘由,忙先和邢夫人求恩典。

    邢夫人早被迎春一番话哄住,两下情愿,一说便成。

    岫烟趁热打铁,赶着劝邢夫人放司棋家去,不过十来天就办了喜事。又提个二等丫头上来,改名香桃,和绣橘莲花荷花,并司棋两口一同陪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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