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逃出去后就连夜离开奉天城,走得越远越好。死人是开不了口为自己辩护的,一旦辽王府烧没了,朝廷就会向世人污蔑你爹和弟弟通敌判国,然后他们会封锁全城,封锁整个辽东三省缉拿王府余孽,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飞了。”
“不,娘,要走一起走!”
“娘亲不能走,我得留下来拖着他们,给你多争取些逃跑的时间。放心,他们不敢对娘怎样的。倒是你,你不能暴露了身份,否则夏家就真的绝后了!”
“可是娘,他们敢放火烧王府,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你若不走,我也不走!我要跟你、跟辽王府,一起生,一起死!”
“乖儿子,你有如此孝心,娘很欣慰。可爹娘和你弟弟并不想看到你这样做,否则又何必从小把你当女孩子养呢?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首先想着自保,千万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许。”
“娘亲——”
“孩子,你放心,娘是护国长公主,你皇帝舅舅应该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娘亲也杀了的,最多是当反贼的家眷圈禁起来,你安心走吧。他们抓了我也好,我正好去京城向我那皇帝哥哥要说法。”
“可是娘亲,天下虽大,我又能逃去哪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即便侥幸逃出了辽王府,逃出奉天,我又能去哪里?”
辽王妃被问住了。
是啊,能逃去哪里呢?整个天下都是皇兄的。
丈夫伤重不治,小儿子踪迹全无,他们带去的五千亲兵估计也遇害了。皇兄两年的筹划,终于对留守奉天的孤儿寡母动手,想来是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皇兄这次是要将辽王府连根拔除啊。
须臾,她眼里闪着火光,“去京城!你去京城找臣寻,找你的未婚妻。娘不会看错人,你去找她,她一定会妥善安置你的!”
府中出了内鬼,偷偷往饭菜和水里下药,上百号人吃了晚饭后便陆续被放倒。内鬼同朝廷里应外合,半夜府中四处火起,很多人便在昏迷不醒中被烧成了焦炭,连个挣扎也没有。
发现情况的时候,火势已经很猖獗,扑不灭,也找不到人来扑火,母子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其实几个月前已有所怀疑朝廷要对夏家动手了,因为自西北边疆终于传来消息,丈夫中计受伤,小儿子一场血战后便下落不明。可,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结局会来得如此迅猛而惨烈。朝廷并没有以莫须有的罪名捉拿他们母子俩,竟是直接放火烧府!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刚刚自京城赶回奉天的红线和富贵潜回王府,蓦然闯进来,“王妃,王府外面被官兵包围了,府中的人逃出去一个便给戳死一个。冲不出去啊,王妃,现在可怎么办?”
“密道!还有密道!”
这是辽王妃最后的底牌,不到最后时刻,她也不会暴露出来。
而此时,便是最后的时刻了。
“红线,快去把门窗关好!”
红线和富贵齐动手,快速将所有门窗都关严实了,还用桌椅抵在门背后。
辽王妃这才拉着夏漪涟走入里面卧室。
她推开自己的梳妆台,台下露出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玉地砖来。
在地砖边缘摸索到凹槽,辽王妃扣着凹槽慢慢将地砖移开,一道幽深的洞口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从这里下去,沿着密道一直往前走,便能走出辽王府。红线、富贵,你们一定要把郡主安全送出奉天!”
“不,娘,我不走!”
大火越烧越旺,从外围烧到垓心,有零星的惨叫声穿透哔哔啵啵的焚烧声传入几人的耳朵里。
府中的人就算侥幸逃出了大火,也逃不出外面围困的朝廷兵马冰冷的刀戟,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死字。
“别磨蹭了,红线,你们快带郡主从密道离开!”辽王妃望了望窗外摇荡的红光,焦急地催促道。
红线和富贵死命将夏漪涟往洞口拖,夏漪涟哭嚎着挣扎不休。富贵跳下洞去,在下面抓着他的腿往下拉,王妃和红线两个女人在上面把他往洞内推。
红线哭了,抱住夏漪涟的腰哀求道:“郡主,快别耽搁时间了,再晚,大家就都走不了了。红线不是怕死,红线只是怕看见你死!”
坚强的辽王妃也落下泪来,“傻孩子,你不走,是想让娘亲和红线富贵一起给你陪葬吗?”
夏漪涟浑身一震。
他若被官兵抓住,肯定会暴露男子的身份。
身份一旦暴露,母妃必定拼死护他,但一定护不住,结局不过是拖着母妃一起死了罢了。
还搭上红线和富贵两个垫背的。
“等一等!”
夏漪涟不再挣扎,他扒着梳妆台,骤然双膝跪在了地上,重重朝辽王妃磕了三个响头,“娘亲,孩儿不孝。这一去如果不死,我一定找皇帝舅舅为我夏家、为我辽王府死去的冤魂要说法!”
夏漪涟拜别辽王妃,走密道逃出辽王府。
出来时已经离辽王府很远了,主仆三人躲在城中一座道观内,泥塑木雕般痛苦地看着辽王府冲天的大火烧了一夜。
当晚奉天城便戒严了,虽然明面上没有宵禁,可街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官兵在巡逻搜查,夏漪涟和红线富贵只能在城中躲躲藏藏,等待风声过了再伺机逃出奉天。
那晚的风很大,呜呜地吹,像无数人在哭泣。风助火势,府中又被泼了许多桐油,火舌吐着猩红的舌头四窜,势不可挡,很快朝着辽王妃住的芳菲苑席卷而去。
并没有任何兵卒闯进辽王府去捉拿辽王妃,他们只在府外作壁上观,漠然看着王府被烧成灰烬。
辽王妃,她算错了她皇帝哥哥的良心。
“娘!娘!”
夏漪涟又做噩梦了,他梦见他娘一个人在火中挣扎,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痉挛,最后一动不动。
内间凄厉的呼唤把臣寻惊醒。
他深陷梦魇,迟迟醒不过来,激动异常的情绪每每把他胸口将好的内伤又激发,身体便时好时坏。如果长期下去,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臣寻急忙翻身下床,趿拉上布鞋冲进去。
快速点亮了油灯,看床上,夏漪涟双目紧闭,一张瘦削的脸白如金纸,整个人像在水里浸过一般,头发、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水,他大汗淋漓,两只手,徒劳而执着地在虚空乱抓乱舞。
臣寻死死捉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夏漪涟?夏漪涟?你醒醒,醒醒!”
“娘,娘,我不走,要死一起死!”他陷在梦里疯狂的叫喊。
臣寻喊不醒他,扭头在屋中张望,看见桌上的茶水碗。奔过去揭开盖子,见里面还有一大碗冷茶,端起茶碗,回身便照着夏漪涟的脸上泼去。
哗!
夏漪涟倏地睁开眼来,弹坐而起,一伸手,死死钳住了臣寻的手腕,面如厉鬼,“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放火烧我辽王府?!”
事情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他仍旧无法接受事实。
盘踞辽东上百年之久的辽王府真的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焦土了啊。
臣寻强忍着手腕上传来的痛感,没有温度地看着他,冷冷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夏漪涟浑身一个战栗,人清醒过来,眼睛里的凶光也快速熄灭,他颓然倒在枕头上,一双眼,木然而空洞的望着帐顶,久久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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