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老会,也叫哥弟会、兄弟会,即袍泽兄弟之意,自称袍哥、汉留、啯噜或者红帮,最早起源于流浪漂泊、居无定所的川江船帮,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目的而充满浓厚江湖情感和狭义精神的秘密地下帮会组织。帮会最高组织为总堂,有着严密的组织形式和等级区分,管理着庞大的帮会事务,首领称为帽顶、大满、大五、总舵主。一般下设仁、义、礼、智、信五大分堂口,堂口老大称舵把子,或者瓢把子;每堂堂口按照工作性质设十排,但不设四排和七排,因为有胡四、李七曾经为帮中叛徒向官府告密所忌讳;六、八、九、十排基本为低级等次,享受最差的经济和社会待遇。同时还制定有严格的帮规,“拜把之后,不许擅散;一旦散去,全帮追杀。”万里长江上,分布着川、湖、陕、赣、福省八帮几十万袍哥千余联络码头,严密地编织着一张长江船运行政网络图和社会管理图。七曜山民心堂,只是其中一帮,设有近百个大小联络码头。
民心堂也称白虎堂,因帮会行走江湖的旗子为白虎图案,总堂设在七曜山支罗寨。帽顶大爷黄俊端坐在总堂楠木圈椅上,和帮会的核心人物商议打窃官银的事后问题。很多人主张,拿出一小部分给各堂口,或者分给出过力的袍哥兄弟,也算是犒劳奖赏、笼络人心。可是,黄俊反对说,现今处于风口浪尖, 朝廷丢失了大批官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一定锦衣卫已经潜入到了武陵支罗寨。所以,白虎星黄中不但要把官银掩藏好,而且要四处挖洞挖沟、栽树种草伪装,让他人不知所以、会众不知地方,找不出半点破绽。
大儿子黄中还没有应允,黄节年啃着流汤滴水的鸡翅膀,风风火火进堂说, 有消息了。
民心堂当家四爷黄甲,是黄俊的三儿子,但是年龄比堂哥黄金要小,所以只能称四哥,绰号黑虎星,形如乌龟、粗短如牛,黑脸如炭、宽眉大嘴,性烈如火、声如虎啸。只见他跳过来一把揪过黄节年手中的鸡翅膀踩在地上说,一辈子就是个馋猫,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嘴巴没有停歇过,屙的尿都带着油珠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黄节年,绰号馋猫子,名义上是朝廷任命的龙潭安抚司副使,却没有任何司政权、司法权,所以暗地里参加了袍哥,成了巡风六爷,专事放哨探风、侦讯送信。他四十来岁模样,上下一样粗壮,几根稀落长发,一身肥猪板油,两只鼓凸鸡眼,满口暴戾黄牙;屁股上时常别一根两尺长的铜烟杆,既可以抽土烟,又可以防身。黄节年与黄俊虽然同姓,但不是一支人。黄节年祖籍黄州, 元朝初年因先祖参加平定四川有功,封为龙潭安抚司副使,世袭罔替、代代家传,把守川江水道,监视武陵土家。虽然黄节年祖上是面上的官府,黄俊祖上是地下的帮会,“官府为大,布衣为小”,但是“先到为君,后到为臣”的老规矩,又不得不让两拨黄家平起平坐、相互帮衬,因为官府需要帮会的势力支撑,帮会需要官府的政治依靠。所以,几百年前,黄节年的黄家和黄俊的黄家, 早就聚集一起论祖同宗、数裔同家了。黄节年暴戾着牙齿说,江北过来了许多生意客,挑着担担卖棉布、针线、瓷碗、西洋镜,还有的收购生漆、桐油、茶叶、黄连等土家特产,样子很是可疑。据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朝廷的探子。
过江虎黄河探着身子说,扯过堂子没有?
扯堂子,就是对口帮会暗语。不同的帮会,暗语是不一样的。如果对得上, 就是帮中人;如果对不上,就是帮外人。黄节年站在堂子中间说,扯了几遍“你穿红来我穿红,大家服色一样同”,可他们死个舅子也答不上来“你穿黑来我穿黑,兄弟都是江湖客”的暗语。
黄河是民心总堂的圣贤二爷,黄俊的二儿子,腰圆背阔、四肢粗壮、周身雪白、目如灯笼,特别水上功夫了得,走水如平地、钻水似蛟龙。黄河声音洪亮地问,没有别的特性吗?
武陵山区不产棉花,所以没有细纱棉布;只生产大麻,编制的是粗糙土布, 叫西南卡普。当然,也没有彩陶技术,用的是土制碗钵盆缸,更没有生产玻璃的原材料和技术,女人要照镜子梳头,只能舀一瓢清水映照。丛林虎黄榜嬉笑说,捉几个娃娃鱼回来,给他们锅子上一烙,就知道来路了。
黄榜是黄俊侄儿、黄绍龙小儿子,二十来岁,身材瘦小,走路盘脚,长着一副三角眼、三角嘴、三角脸,狡诈诡计,阴毒凶狠,是民心总堂的执法大爷。黄节年继续说,过江上岸的时候,我故意伸手一撩,就撩到了他们的黑色腰牌, 上面写着鎏金的“锦衣卫”三个字。
黄俊立即吩咐大家,既然是官宦人家,就一定会和官府对接,黄副使立即下寨找到黄吏目,死死盯住龙潭安抚司,务必探听到这一路人来的目的、搜集了哪些信息;打劫官府银两参与者,由巴壁虎黄屋带领船运一趟海口,避一避风头、躲一躲面孔,一路大张白虎旗,掩世人耳目;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拉纤的继续拉纤、撑船的继续撑船、跑码头的继续跑码头、开茶馆的继续开茶馆,不要露出丝毫马脚。同时,金豹子洪道带领自家兄弟,在支罗寨严加防范、日夜巡逻,做到内紧外松、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黄洪道是黄俊的长孙,黄中的长子,一名少年郎君,眉清目秀、方面大耳、长发长鬓,性情敦厚、英俊潇洒、惹人喜爱,惯用一把红缨梭镖,民心堂的小老幺,未来的总舵主。黄洪道把长长的红缨梭镖在沙石板上拄得“梆梆”响地说,放心吧,帽顶大爷,绝不叫锦衣卫那些猴儿在支罗寨嗅到半个屁。
支罗寨地处川江以东、七曜以西、夔门以南、涪陵以北,是一条在缓坡上高高隆起的山梁,也是一座自耕自足数千人的山寨,同时可以鸟瞰四周百里远近的任何动静。上寨只有东西南北四条蜿蜒曲折、陡峭危险的石板梯子路,每条梯子路上设有无数卡门暗哨,盘查过往行人、探知世间消息。黄洪道站在寨楼上用长筒眼镜瞭望,几条道路上都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背竹篓,有的挑担子,有的扛羊马,有的横扦担,有的打甩手;有的包白帕子,有的包青帕子, 有的包红帕子,有的包花帕子,有的打光脑壳,有的甩长辫子。包帕子的一般是本地土著人,打光脑壳或者戴帽子的一般是外来客家人。当然在川江行走的人,无论本地土家人,还是外来客家人,一般也少包帕子,因为无论纤夫、水手、船员,都要经常下水,帕子多半捆在腰杆上。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黄洪过扛着一根铁杠子说,大哥,那些挑担子的,肯定是做生意的,不知有没有糖果买卖。要是有的话,我们去买几颗尝一尝。
黄洪道换着位置瞭望说,这里距离川江水道只有百来里,挑进来的是洋人玩意,挑出去的是土家特产,也许有糖果买卖。
火焰狼黄裳接过话说,那些扛羊马儿的人,肯定是砍柴的。
羊马儿,是一种扛柴火的工具,制作方式很简单,两根木棒羊叉,中间横穿一根短扁担。羊叉上放柴火、树枝、稻草、苞谷秆一些比较虚浮的东西,堆码的时候方便,卸载的时候快捷,同时上坡下坎歇气也省力,山里人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劳动工具。少年黄韬连放几个响屁忽然喊道,大哥你看,挑担担的人上了牛栏坪,三个姑姑连剑术都没有教了。
黄韬是黄屋的儿子,绰号响尾狼,不过六七岁,枕头脑壳、长细手臂、干瘪屁股、鸡子脚杆,一路走一路响屁,手上的齿轮铁锯,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黄洪道回头一看,凤姑、莺姑、鸰姑带着一群小姑娘围着担担挑选东西。他舞着红缨梭镖说,走,我们去看热闹。
武陵人历来都有“读书不如习武,拳头胜过官府”的传统,不分男女,生下来就开始习武。其目的一是健身、二是防身、三是寿身,特别是一些比较大的家族,不但自己开设武院,而且还把子女送到少林寺、道家观、尼姑庵修炼晋提。黄氏先祖最有先见之明,很早就开设了男武院和女武院,主要训练族中青少年,也兼收一些亲友和其他外族人员。男子主习棍棒刀枪,女子主习长剑暗器;男子教头黄河、黄甲、钱冠连,女子教头凤姑、莺姑、鸰姑。凤姑是黄俊的大女儿,在黄家六个姑子中年龄最长,绰号金凤凰,二十多岁,丰腴鲜亮、高挑迷人,时常披一件太阳红披风,上面绣着一只大大的金凤凰,很是惹人眼睛,并且剑术也十分了得,就是她丈夫钱冠连这样一等一的剑道高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因为她曾经带着莺姑、鸰姑在衡山跟着绝色师太精修过十余年。莺姑是黄绍龙的大女儿,绰号红嘴莺,二十一二岁,披风为孔雀绿色绣一白色红嘴莺,至今还没有找到心上人。鸰姑是黄绍龙的二女儿,绰号箭羽鸰, 也是二十来岁,最擅长暗器,披风为鸡蛋黄绣两只绿色鸰鸟,至今也没有婚配。两个妙龄女子,同样美丽得让人怦然心动、春梦缠绵。一群小不点的女孩围着一群货郎,叽叽喳喳一遍,挤挤攘攘一窝,有的挑梳子、有的挑镜子、有的挑发夹、有的挑银簪子,人人手里抓了一把糖果。凤姑大声说,赶快挑,然后喊瓢把子一起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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