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把子黄中主管民心堂的财物,当然要来给他的妹子和女儿、侄女们结账了。不仅小女孩们挑选了自己喜爱的物品,而且灶房主管还来挑选了几十副上等的细亮碗,一起结账三十两银子。其中一名青壮矮粗货郎接过银子反复观看掂量,然后不经意地横着眼睛问一句,这里叫什么地方?一辈子串乡求生,也留个念想。
鸰姑别着刚买来的红发夹说,这里属于龙潭土司管辖的支罗寨。
粗矮货郎又问,小妹妹贵姓,看你手中那把亮晃晃的宝剑,武功肯定不浅呀。鸰姑得意地笑着说,这个寨子基本上都姓黄,是一个大家族。我手中的家
传宝剑,叫闭月剑,吹发即断、杀人无血。
粗矮货郎高兴地说,原来是当今流传的十三名剑,真是宝剑配美人呀。据说,轩辕剑供奉在皇帝的勤政殿,其他宝剑尚不知下落。这样说来,土司也姓黄,是你们的本家了。
响尾狼黄韬接过话很不满地说,要是姓黄就好了,我们也“癞子跟到月亮走,沾一撮毛的光”,享受一个初夜权。土司姓田,叫田应虎,坏得不得了。说完,他随口念叨起土家歌谣:
天无把来地无圈,土司有个初夜权。谁家女娃要结婚,他要先睡头一晚。
凤姑厉声骂道,小小年纪想着初夜,谨防大姑手中的沉鱼剑,削了你响尾狼屙尿的雀雀。
凤姑的沉鱼剑和莺姑的落雁剑,都是绝色师太赠予的镇庵之宝。粗矮货郎一边清点剩余货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据说龙潭土司有个江洋大盗,是个人见人害怕、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前几个月还在白帝城抢劫了大批官银。我们得赶快走,几个汗水钱要是被打劫了,那是“猫儿扳甑子,喂了狗”呀。
正在用红毛线捆系长长秀发的茜妹笑着说,江洋大盗早就死了,哪里去抢劫官银呢?
粗矮货郎假装兴奋地说,真的吗?嘉靖年间的太平景象,就是不一样呀。我们在武陵山区吃口脚力饭,挣点汗水钱,也就胆大放心了。
茜妹不过十来岁,正要把话说下去,只见凤姑狠狠地剜了大家一眼吼道, 都不要啃声了,各自操剑准备练习功课。
粗矮货郎带着一帮人,下了支罗寨,直接进了龙潭土司城,亮出了腰间挂着的身份牌:锦衣卫。
田应虎端坐土司城中,睁着一只眼睛、歪着一张嘴巴,旁边侍立着黄节年和黄轨,恭恭敬敬地听候调遣。黄节年故意夸张地说,原来是朝廷来的稀罕人物呀,真是稀客。这就是我们的田应虎土司大人,有什么吩咐,将军们只管言说。
田应虎,绰号梁上鼠,世袭龙潭安抚司使,先祖为齐国国君田完,一张拍板扛在肩上,耀武扬威川江两岸几十年,也算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秦国一统六国后,田完子孙为了逃避秦人大灭族,纷纷逃奔武陵深山老林匿藏,混迹稀落无人问津的土家,和容米土著田氏相邻而居。由于中原朝廷的懦弱,就是到了元代,仍然无法彻底统治中国庞大版图中的西南山区,只好实行名义上大统一的羁縻制度,出台“汉不入峒,蛮不出境”的怀柔政策,任命家族势力庞大、凶悍蛮狠的土著人为各级司使,由土著人自己管理自己、自己生灭自己。当然, 朝廷也任命征伐戍边功臣为司使,职能职责是一样的,管理地方百姓、征收朝廷赋税。田应虎虽然是地方土司,掌握着巨大的生死权力,但仍然知道大明朝廷拥有的巨大威力,让你在岗经营就在岗经营,让你灭亡下课就灭亡下课。所以,他立马揭下头上包裹着的青布帕子,撩起蓝布长衫,用半边眼睛笑容楚楚地鞠躬说,请,将军司殿请。
在两个婢女的引领下,粗矮货郎一行十余人,依次进了龙潭土司大殿,也就是司务行政大厅。一名娃娃脸货郎介绍粗矮货郎说,这是锦衣卫的陆指挥使, 朝廷二品大员。
粗矮货郎斜着大嘴巴威严地说,我是陆炳,掌管着朝廷二十万锦衣卫,从来杀人不眨眼、见血可封喉。快去弄一些吃的来,我们充当货郎好多天了,穿林爬寨、过溪跳坎,差点儿累死了、饿死了。
陆炳横行霸蛮是有本钱的,因为他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乳娘,先父陆松是锦衣卫都佥事。黄节年舞着铜烟杆,立即跳到大殿门口吩咐奴仆,先来一碗上等的女儿红油茶汤,再杀一头猪二只鸡三只鸭四鹅五只鸽子,干柴烈火、爆炒爆炖,生姜大蒜、香草花椒,一定让朝廷的老爷们尝尝土家人的大杂烩、大锅饭、大刨汤。
油茶汤,是土家招待尊贵客人的一种小吃。先用白花花的猪板油把女儿红干茶炸枯,炸成亮晶晶像黄金针一样条索,炸得油汪汪像露水滴一样滋润,再和煎鸡蛋、爆米花一起汤煮,不仅芳香十里、味道深长、鲜美可口,而且还能充饥解暑、生津活血、延年益寿。趁煮油茶汤的机会,陆炳望着田应虎羡慕地说,土司老爷真幸福呀,跟宫中的皇帝一样。
田应虎不知道他心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谨慎地回答,乡村野夫、土著黎民, 哪敢和天庭下凡的皇上比较福分呢?在这川江水边,也是托皇上的洪福、朝廷官员的照顾,才谋得半碗稀饭。
陆炳“哈哈”笑着说,皇上临幸女子尚有度,而土司的初夜却无限呀。 田应虎摇头连连叹息说,那也是一桩苦差事呀,指挥使将军。人家把女子抬入你房间,是信任你、仰慕你、威服你,你就是大病缠身、吼咳连连,也得初夜,有时一夜要初夜三四人。不然,你就失信于民、失信于地方,如何管理百姓、治理土司?
几名锦衣卫瘪着嘴巴说,有年轻女子初夜,还是苦差事,天底下没听说过。田应虎端正身子、眨着半边眼睛说,要是今晚有女子来初夜,我就让给将军们,让你们知道土司初夜的苦难了。
这话刺伤了陆炳的心肺,因为他差点儿成了太监。父亲陆松在世的时候, 是兴献王朱厚熜的贴身护卫。朱厚熜登基后,为了表示忠心,陆松竟然把三四岁的陆炳按倒在地,准备劁卵做太监。母亲发现后扑上去进行了阻止,并报告了嘉靖皇帝,方才免去了割卵之痛。但是,陆炳却落下了一身惊恐,时常感觉被人割皮取卵的疼痛,连自己嫩颤颤的女人都只吃个对食,哪有能力初夜人家的女子呢?他正想发作,只听色猫子黄轨在厅堂外扯起嘴巴呼喊,油茶汤来啰! 陆炳立即转怒为喜,号起一大碗油茶汤,三下五除二喝了大半,然后一边
舔着嘴巴皮一边叹息说,可惜大明宫中没有这等小吃,皇帝享不了这种民间口福,只有天天吃仙丹啰。
田应虎讨好地说,土家人的规矩,边吃边添,尽吃尽有。
陆炳,绰号食人鲳,三十来岁,光头圆硕、目光鹰隼,满脸横肉、嘴巴歪斜,手脚粗大、黑毛满胸,惯用一根寒光闪闪的狼牙棒,要是在京城,这个时候早就大显身手了。但是,他是朝廷下派的暗访官员,公开身份是普通货郎, 哪能把随身不离的狼牙棒带来?这时,他想的是怎样把土家的油茶汤吃好吃饱吃够,吃得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所以他伸出大碗说,来就来一满碗,吃个儿不认母、终身不忘。
黄节年吩咐黄轨,去灶屋说一声,给各位将军老爷再加一碗。
陆炳满脸滚着豆大的汗珠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油茶汤在碗里不见了,下了肚家坝。那么五百万两官银在川江不见了,又去了哪里?难道川江里,真有丰都水鬼在横行吗?
田应虎是个边眼,也就是半边眼睛,所以一只眼睛闪闪地笑,另一只眼睛巴巴地跳,看起来就让人嬉笑不禁。但是,他仍然笑闪闪地说,肯定被人打劫了。
陆炳双眼放着绿茵茵的光芒问,这是朝廷的官银,用来打击朝鲜、平定倭寇。几十名兵士押送、青光白日时节、州府城墙脚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打劫?
田应虎端着景德镇细亮的小茶杯,见黄节年和黄轨都出去了,在茶杯里蘸湿了手指,在桌子上写下“江洋大盗”几个字。
陆炳十分迷惑地问,江洋大盗黄彦祖早死了,死人还能还魂吗?
田应虎仍然慢吞吞地说,老子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嘛。
陆炳和所有锦衣卫都惊得目瞪口呆,连手中的筷子都捏得“嚓嚓”脆断。可惜的是,馋猫子黄节年和色猫子黄轨没有看到这凶狠的场面,要不然的话, 估计裤裆都被尿水打湿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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