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上的袍哥组织,都经营着相关的船运、商贸、采矿、旅店、茶坊、赌场、镖局甚至藏春楼,涉业相当广泛,产业相当庞大,生意相当火爆,有时候还打劫一些大型官船、商船,以此维持帮会人员及其家人的庞大开销。这天上午,帽顶大爷黄俊正在民心总堂议事厅召集仁字堂黄中、义字堂黄甲、礼字堂黄河、智字堂黄屋、信字堂黄榜五大瓢把子商议帮中事宜,忽然水鸭子谭景雷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发大财了。

    智字堂的瓢把子黄屋,也是民心总堂的闲大爷,黄俊的幺儿子,绰号巴壁虎,形如门板、壮如墙壁、上下同扁、力敌野牛,塌鼻子、扁嘴巴、平板额头,  但是结巴少语,三天难言一句,惯用一条五十七斤的长板凳,战时做武器,平时做睡凳。只听他干瘪着声音说,川川川江里漂漂漂银子,还是是是天上掉掉掉铜钱?

    谭景雷喘着粗气说,都不是。夔州府要运井盐到扬州,再转运京城,签三年契约,二十条大船下水。

    人们的食盐主要来自三个方面,海盐、湖盐、井盐。但是,海盐和湖盐,  均含有人体不能过多摄取的钙、镁、硫酸根离子等元素和泥沙,氯化钠含量      在百分之九十以下;而井盐没有人体不需要的矿物杂质,氯化钠含量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并且含有人体稀缺的硒元素。夔州府官控的云阳盐,就是这样的精品井盐,一直供奉着大明朝廷;武陵土家的平民百姓包括土司老爷们,都只能吃精盐过滤后的锅巴盐。所以,谭景雷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说。仁字堂的瓢把子黄中问,你没去夔州府,哪来的消息?

    谭景雷信誓旦旦地说,扯谎了天打五雷轰,脑壳砍桩桩。据说夔州府已派员到江北的万县城,放起信来要和帽顶大爷做生意,难道不是天上掉银子吗?  大家正在商议怎样去江边的礼字堂码头等候夔州府的官员,色猫子黄轨一路唱着土家《十八摸》爬上支罗寨了:

    七摸姐的胳肢窝,好像雀儿巴的窝。

    毛茸茸来热乎乎,哎呀咦吔嘿热乎乎。

    八摸姐的后背梁,好像瓦沟二面光。

    细细流汗湿汪汪,哎呀咦吔嘿湿汪汪。

    九摸姐的屁股上,好像木瓢泡水缸。

    又大又圆摇荡荡,哎呀咦吔嘿摇荡荡……

    黄轨是黄节年侄儿,也是民心堂巡风六爷,身材精瘦、模样干练,天生一双勾魂眼睛、一张会唱嘴巴,腰杆上随时别着一只铁笛子,看见漂亮女人就取下来“唧唧啦啦”吹一盘,或者亮开嗓门“哩哩哇哇”唱一盘,没有哪个女人抵得住他烈火般的煽情勾引。黄轨后脚还没有进堂就嚷开了,万县知县沈清转来夔州知府帖子,要帽顶大爷过江谈生意,一桩大买卖。

    黄榜一把捞过黄轨手中的大红帖子,眯着三角眼问,点名要帽顶大爷去吗,  其他人去不行?

    黄轨玩弄着手中的铁笛子说,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实在在,  在万县三马路的得月楼白鹤梁包房恭候大驾。

    黄河把帖子看了一遍说,老幺不要多疑,上面有州府官印和知府私印,不会有错。帽顶大爷就是去了,知府大人还敢把他怎么样?就说那件事情嘛,要人证没得人证、要物证没得物证、要旁证没得旁证,只有天知地知你我知道,  就是一百个脑壳堆在一起猜想,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黄中疑惑地问,夔州知府郭棐不是回家丁忧了吗,哪里有签字盖章的知府?  黄轨夺过信件仔细察看一阵说,夔州知府不叫郭棐了,而叫陈时范,差点儿把姑爷舅子混淆了。

    大家再一一查验,果然是陈时范的印章,篆字体,不好辨认。彩娘担心说,  该不会是一场骗局吧,夔州府的事情,要万县知县无头无脑地来操办吗?

    黄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万县衙门归夔州衙门管辖,帮忙传递信息、打理差事,也是分内事情。如果官府想拿人惹事,派遣一群兵丁就行了,哪里还会这样遮遮掩掩、转弯抹角地下个请帖?

    黄中建议说,管他是真是假,既然官府老爷下了指示,不去是不行的。如果真有一桩大买卖,让给川江其他帮,也是可惜的事情。要去,多带一些人手,  一旦知府老爷翻脸,我们打也要打出万县城,保证帽顶大爷毫发不损。

    常言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胆还是老的大,智还是老的多。”黄俊挥着铁砂掌说,有这个,哪个敢欺负老子?人去多了,反而不是好事,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露。再说了,得月楼是巫山霸王堂的地盘,霸王堂的帽顶大爷虽然没和我拜把子,但也是川江上掷地有声、喝水断流的人物,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堂子惹是生非。

    黄俊的铁砂掌是在沙滩上、黄豆里苦练出来的,有削砖断石的功夫。在江湖上行走,只要提起黄俊的铁砂掌,谁不敬畏三分、退避七丈?但是,黄绍龙仍然不放心地说,总舵主硬是要去,还是带几名机灵一点、办事牢靠的人,遇事灵活处置,随时通风报信,家中也好有个准备。而今的黄家,赢得起、输不起。

    黄绍龙,绰号长虹蟒,也是袍哥的闲大爷,黄俊的亲兄弟,混江龙黄彦祖的幺儿子,枯瘦高长、头发稀少,腰间吊一个金黄酒葫芦,有事无事就当茶水喝。黄俊笑着说,长虹蟒想多了,而今天下虽然不太平,朝廷也少讲信用,但这是在袍哥地盘、川江水域,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七曜山民心堂?

    黄轨在偏耳草鞋上拄着铁笛子说,拜会官府人物不许带武器,最好有一点功夫的人带在身边才保险。常言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黄俊环顾一眼厅堂里的人说,带巴壁虎和飞猫子,两人都有一些功夫,可以随时脱身。

    黄绍龙一口苞谷酒还没有吞完,立马反对说,巴壁虎力大无穷,可以扳到野牛,跟在身边可以;飞猫子还是个孩子,武功不是高强、经验不是老道,遇事只怕力不从心。

    飞猫子就是丁梅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白帝城墙下一个落单啯噜子,聪明伶俐、身材单薄、识文断字,惯用一把铁剪刀,更有飞檐走壁、上树爬坎的本领。黄俊拉纤看见后,很是喜欢,带在身边时常调教,武功和阅历更加见长,  竟然做了他身影不离的亲随。黄俊站起来坚持说,飞猫子这个孩子聪明可靠、忠厚诚实,不会差错一点事情,他学那几招铁砂掌,在场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在家放心,万县城不过百把里路程,过响滩、长滩、金滩、龙潭土司城,  再弃马乘船过川江,一会儿就到了。未时的下半时你们在码头等我,保证一根头发不少地回来。说完,带着黄屋和丁梅寿下寨了。

    黄俊走后,三四岁的黄贡忽然说一句“大大去了不得回啰”的话,在人们的心里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俗话说得好,“和尚不打妄语,孩子不说谎话。”  黄贡是黄中的小儿子,虎头虎脑、浓眉大眼、讨人喜爱;是黄俊最看中的孙子,时常带在身边教导一些粗浅武功。大大,是土家语,爷爷的意思。听了孩子的话,黄中立即带领一帮人跟着下了支罗寨。在川江南岸的仁字堂口,黄中先叫黄河带百来十人过江去得月楼守候,又派黄节年和黄轨以官家的名义混进万县府探听消息,再派黄甲率百来十人带着兵器驾船去江北接应,最后叫黄榜和彩娘带着千百人手持兵器在川江南岸等候。他自己坐镇堂口,等候各路消息。

    彩娘是黄中的女人,按照土家人的叫法为右客、堂客、姑娘客、婆婆客、屋里客,按照中原人的叫法为糟糠、拙荆、贱内、老伴、娘子、夫人,是黄贡的母亲,黄洪道、黄裳的继母,也叫二娘。她三十来岁,丰腴婀娜、明眸皓齿,  笑声爽骨、美若牡丹,绰号乌金蜂,时常身披绘绣千只乌黑马蜂的绿色风衣,  惯用一把带钩的独孤剑,毒气、绳镖为她的师传绝技,就是凤姑、莺姑、鸰姑都惧怕她三分。当然,她们也没在一起认真交过手,也就是说没有进行过生死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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