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仁厚虽不强悍,却十分敬业,每天很早就上殿处理司务,有时夜深了才回土司宫和夫人们团聚消受。今天早上亦如此,打开土司殿大门,差点儿没有昏倒在地,一条死狗趴在自己天天铺排司务、断决诉讼的金丝楠木案桌上,像睡大觉一样,挺眉日眼、长嘴夯耳。他惊恐万分地叫喊,司兵,死狗!
土司殿、土司宫都有司兵日夜站岗把守,二十四小时无缝隙,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同时城内各街各巷还有巡逻兵,夜深了还有更夫,谁把死狗丢进了土司大殿、把狗血涂抹在殿柱上?站岗的司兵吓得脸青面黑地说,不知道,一晚上连个老鼠都没有进来过,何况人呢?
田仁厚,五十来岁的样子,上下整齐、面目和善,也算一名稳重君子。但是,他仍然有些慌张地说,四处看看,贼人从哪里进来的?
几十名司兵四处找了半天,才见大殿后面的板壁有人动过,而大殿内一样东西都没有丢失。大家分析后一致结论,不劫财不劫色,必为仇家所为。
田仁厚联想到街头流传的儿歌,拳头捏得“咕咕”叫唤说,田仁智,老子灭了你,开除你的田籍,初夜你的族人。
于是,田仁厚委派田仁宽为大将军,率两万司兵过沱光河,高举“镇压叛军,保境安民”大旗,锋芒讨伐田仁智。而田仁智也早有准备,委派田仁美、田仁政为正副先锋,率族军三万在沱光河南岸大树“清除奸佞,还我山河”的旗子摆开了阵势。沱光河边的一场血腥厮杀,肯定触目惊心、惊天动地,双方各自死伤数千人,尸骨几乎阻断浅浅的沱光河,鲜血染红清清的沱光水,巴山鸡田仁美、巴山雀田仁政、巴山鹅田仁宽先后战死。但是,双方均无法战胜对手、赢得对手,巴山燕田仁厚退后河北,残旗翻卷、拭目以待、设障垒墙,随时准备斩兄弟于河中;巴山雕田仁智、巴山象田仁愚驻扎河南,破刀林立、虎视眈眈、喘息聚力,随时准备淌河进攻,一举消灭族家哥哥。双方正要号角呐喊再战沱光河时,一支精悍马军飞奔而至,各色白虎大旗上一律隶书两个大字“支罗”或一个大字“贡”。原来,黄贡率领的两千支罗先遣军到了,双方大惊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
黄贡骑在大马上拱手说,两家兄弟听我说,立即罢手回营、调养生息,等待我家土司老爷前来调停。
一心一意想登上土司宝座的田仁智不屑一顾地说,想做一名和事佬也可以,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黄贡拄着铁榔头问,怎样才叫有本事,怎样又叫没本事呢?
田仁智皮笑肉不笑地说,刀枪说话、功夫定板,钉子回头、永不反悔。黄贡笑着说,好,你放马过来。
旁边的田仁厚提醒说,黄将军切勿轻敌,他身边的巴山象田仁愚力大无穷, 万人难敌,特别是手中的铁木马,横扫千军无对手。
果然,田仁智身边的田仁愚过河来了,身高七尺有余,腰宽如门板、手长似柱子、脚大若拍板,肩上铁木马重达七十三斤。思州田家祖传兵器为捶衣棒, 但是田仁愚手中使用的是铁木马,因为他祖父原为田家奴隶,立战功脱奴赐为田姓,所以借姓不借兵器。黄贡身边的兵士慨叹说,要是五爷在这里就好了, 大汉对付大汉,长板凳抵挡铁木马,巴壁虎角力巴山象,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惜,我家黄贡将军,骑在马背上没有人家肩膀高,怎样匹对输赢?
黄贡一边下马一边说,我在马上大哥在地上,显然不公平。我下马比对, 输赢才心服口服。
真应了古人的话,“卵大是泡喘,短小若金刚。”田仁愚“昂昂”呼叫扑腾过来,只见黄贡借力一闪,来势汹汹的铁木马扑了空。由于用力过猛,田仁愚竟然捏着铁木马原地旋转起来,想停下来都不可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旁边观看的田仁智大声呼喊,巴山象,用蛮力把他抓住就赢了。
果然,田仁愚丢下铁木马,赤手空拳扑向比较起来单薄瘦小的黄贡,企图把他抓住摁死在地上。可是,黄贡站在原地一丝不动,等待田仁愚猛虎般扑过来。当他那铁臂钢爪即将抓住的一瞬间,黄贡借助铁榔头之力忽然腾跃而起, 飞过了巴山鹅的头顶,并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咚”的一声将他反踢了一个踉跄,蹿出五丈多远才轰然扑倒在地。黄贡像一尊金佛从天旋转而下,稳稳地落在沙滩上,惊讶得沱光河两岸的各家司兵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连叫好。
这时,黄中率领的大军赶到,成包围之势占据着各路关口,给田仁智、田仁厚两家军队强大压力。黄中叉着粗壮的腰杆、扇着黄色大披风厉声喝问,还有不服的吗?我手下几十上百员战将,你们可以随便挑、随便选、随便比试, 只讲单打独斗,不讲人多势众。
两岸的田家军灰头土脑、残兵败将,谁敢出头比试?加之人家大军压境, 大有吞并剿灭之势,谁敢大声放一个响屁?
黄中挥一挥手说,既然两家没话说,我来做个中人,调解两家和气,永保百姓平安。思州本是田氏先祖开创,应为田氏后裔共有。但大房、幺房历来不合,杀伐几百年,争斗几百年,百姓流离、族人丧命,终无输赢。而今我做主, 然后上报朝廷备案,思州土司一分为二,两房平起平坐、平等相待,原来的思州宣慰司依旧,由田仁厚继续做土司;再设思南宣慰司,由田仁智做土司,两司均由支罗宣慰司管辖。
田仁智当然高兴无比,因为他名正言顺地捡了一个土司,所以立即允诺, 时刻听从支罗上司调派,年年进贡支罗上司。田仁厚虽然毫不情愿,但是毫无办法,因为田仁智早就霸占了思南、乌罗等地,根本不听他调遣,不如来个顺水推舟。所以,他也只能低头允诺,好汉不吃眼前亏。
黄金打马进一步说,你们知道沱光河的意思吗?沱光河,原叫脱光河,不仅是因为水泽清亮透明润滑,脱光了身子洗澡,而且是因为思州人襟怀坦荡、心地善良、不存私念,一眼可穿、一目可见,就跟没有遮掩衣物一样,光溜溜、赤裸裸、白灿灿。所以,我家黄土司老爷剖析思州土司后,兄弟二人一定要光明磊落、精诚团结、一致御外,不辜负沱光河的盛名。
田仁厚、田仁智兄弟双双跪下表态,遵命就是。
黄中处理完思州之事,立即率军回司。一路逍遥快活,自有各地土司殷勤供给、小心伺候。大雪纷纷的一天,忽见路上白马飞驰、白旗飞扬、白衣飞声: 嘉靖皇帝驾崩,天下举哀,全民披孝,土司京祭!
消息传到容米土司,黑貔貅拍着大腿说,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天下太平了。往昔嘉靖三四十年不理朝政,全由严嵩、李春芳两党把持,屡屡蒙古南犯、倭寇东掠、土司内讧,竟然无人搭理管制,害苦了天下百姓。而今嘉靖一死, 新皇登基,必然革新鼎故、改弦更张、大有作为,我们务必趁机扳倒土司魔鬼黄中,还武陵平安和睦。
于是,田九云派出多路使节,邀集三十多家土司,形成一致意见,披麻戴孝进京,祭拜先皇,朝贺新帝,弹劾黄中。
保靖司彭宣宗说,新皇既要跳丧,又要登基,忙得焦头烂额,只怕不会听我们弹劾。
唐崖司覃罐怒不可遏地说,唐崖、酉阳、思州、思南、施南、忠路都是他攻伐的罪证,难道新皇不想要武陵这块版图吗?
桑植司向仕金说,朝廷自古以来就把蛮夷之地当成包袱,爱管不管、想弃难舍,只求纳贡、不求施政,任其攻伐、自生自灭。
酉阳司冉云怒咬牙切齿说,黄中就是土司中的一颗毒瘤,必须彻底阉割。石柱司秦良玉弯着一双寒光闪闪的丹凤眼说,黄中老儿不除,武陵不安、土司不稳,我辈无生矣。
永顺司彭翼南舞着搅屎棒说,要是他黄中在跟前,我一棒让他对穿对过、粉身碎骨、心肝飞散,从此天下无魔王。
田九云点头说,你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就是他们的后天。黄中的目的,就是要统领武陵所有土司,为他称王称帝、作威作福做准备。古语说得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在朝堂上异口同声揭发黄中的累累罪行,就一定能够铲除土司中这一毒瘤,保住我们既得的土司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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