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着急苏府的事,手里戳针线的日子便格外漫长,待云州城终于迎来春日风和日丽的时候,舒晴的及笄礼也近在眼前。
李淼已在京中任职一年半,也结交了一些同道官员,加之国公府同李府交好,所以舒晴的及笄礼倒是举办的格外隆重,不少贵眷接了帖子要来观礼。
只是李淼有些闷闷不乐。昨日晚间,他同女儿说起入族谱之事,虽说没被一口回绝,但女儿明显不愿的神情还是伤到了他。晴儿入府十二年,他自认待她如亲生儿女般,这么多年他也顺着女儿未曾改姓,如今他以为晴儿已经完全接纳了自己一家人,未曾想还是他想多了。
抑或是女儿还有心结未曾解开,所以才不愿入李家族谱?李淼想起自己母亲一直不愿亲近晴儿,若入族谱,势必要得老太太同意,晴儿会不是是担忧母亲阻拦才拒绝的。
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李淼的心情没有昨晚那么憋闷了,在夫人房里用过早膳后便笑呵呵去前院招待客人。要游说母亲那还不简单,他自信这事定能圆满解决。
前院人声鼎沸,后院也人潮拥挤,络绎不绝的官家太太和小姐相携而来,将后院的待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秦氏多年未曾办过如此盛大的宴会,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幸而她提前请了亲妹妹前来相助,俩姐妹商量着办事,宴席得以有条不紊的进行。
舒晴是今日的主角,此时外间的热闹无需她操心。
一大早,小青便催着自家小姐沐浴更衣,将她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打理地光泽油亮,还抹了一层蜜油,香喷喷的滑滑的。
折腾了半响,一头青丝被挽成两个简单的发髻,小青左看右看,低声询问小姐要戴哪根钗子。舒晴捡了一对同吉服相称的梅花耳坠递给小青,白玉般的葱指拉开妆盒的最下层,从里掏出一根青玉簪子,簪子碧绿清透,一端刻几朵饱满的海棠花,细细的刻痕清晰,其上还可见一丝血红,瞧着像是人血,可见做簪之人手艺一般,却是用了十分的真心。
簪子普通,颜色也与今日的服饰并不搭,小青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戴这支陌生的簪子。停顿片刻,见小姐不再看其他饰品,小青只得依言将青簪插入发髻。
菁菁看着简单妆扮的舒晴,虽然镜中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但这未免也太素净了些,便伸手往首饰盒里探,拿起一支步摇就往舒晴头上插。
舒晴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笑着解释道,“待会儿仪式上还要重新梳发,这会儿简单些就好了。”
闻言,菁菁轻轻丢了步摇,从怀里摸出个盒子,神秘兮兮地递给舒晴,杏眼弯弯地调侃,“这是哥哥托我送给姐姐的及笄礼,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又摸出一个锦盒,放在先前的锦盒旁边,“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
自家哥哥一心扑在边防战事上,估计早就忘了姐姐的及笄礼,既然想要姐姐嫁入他们家,那她这个做妹妹的便多费些心。若不然,以姐姐这花容月貌,怕是还未等到哥哥功成名就凯旋归朝就已被他人抢去了,譬如某个手劲大的书呆子。
菁菁一脸期待地看着舒晴,想要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不一样的神色,尤其是在打开哥哥的锦盒时。
舒晴没有辜负菁菁的期待,早在她拿出说是诗璟的礼物时,她便一脸惊愕。昨晚夜半时分,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棱递给她一个长盒,还同她说了一会儿话,难不成是她做梦梦见的?怎么今日又多了个锦盒。
长盒里的簪子此刻正明晃晃地插在头上,昭告着昨晚并不是梦,舒晴眨巴着杏眼,双眸迷惑地盯着那个朱红色锦盒。
是了,也许是菁菁不知诗璟特意赶回来给她送礼,怕她误认为诗璟忘了送礼,才私自准备了礼物以诗璟的名义送她。
偏头望着少女明媚张扬的脸蛋,舒晴忍不住在她额头曲指弹了一下,“傻丫头”
声音软糯娇憨,杏眼湿漉漉的。
打开菁菁准备的两个锦盒,只见一条黄豆大小琉璃串成的项链,中间是盛开的海棠花,如同绿叶拱卫着鲜花,清新雅致。这两兄妹居然想到了一块,都是送的海棠花。
另一个盒子里则是十二支颜色各异的玉石打制的珠花钗子,钗子易做,但不同颜色的玉石难寻,何况是十二种色彩。
这两份礼物,菁菁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寻来的。舒晴心里暖意蔓延,美目里水雾氤氲,伸长胳膊,她一把抱住菁菁的身子。今生何其有幸,遇到了菁菁兄妹,一直不离不弃。
菁菁见她要哭,抽出双手怀抱她,一边学着姐姐往日哄她的模样拍她的背,“姐姐,平日里你总说我哭得像只小花猫,今日你可别自己哭成小花猫噢,那样我会嘲笑你的,还有外面那一帮人也会嘲笑你的,乖,咱不哭哈。”语气似哄小猫般轻柔。
舒晴被她说的脸一红,故意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然后挣了身子唤小青给她补妆。
菁菁被姐姐孩子气的一面气笑了,心里暖融融的,姐姐应当是第一次展露这番小孩子心性吧。哪怕这一年多她同姐姐俩人在庄子里捉鱼采莲时,姐姐也总是一幅恬静淡雅的性子,更别说在外人面前恭敬有礼的模样。
舒晴见菁菁一脸促狭地看着她,捡了桌上碟子里的绿豆糕塞进她嘴里,瞥了脸看着妆镜里的自己,目光不自觉地被头上的青玉簪给吸引住了。
——
昨晚她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声响惊醒,揉着眉头屏声静气听了一会儿,她确认声音来自床头侧后方的窗下。吸着鞋子静悄悄挪到窗前,舒晴顺手抄起一旁白日里缝制衣裳遗落下的剪刀,低声询问外面人的身份。
“是我,诗璟。”外头响起的熟悉的声音,嘶哑中含有一丝急促,还带着微微的踹气声。
听闻是诗璟,舒晴一把拉开木塞,又惊又喜地推开窗户,直到双眼真切地看见窗下夜幕中朦脓的身影,方才确信这是真的。
“你不是在边关?怎会此时回京?”想起将士无召不得入京,舒晴慌着眸子将院子里和屋子里扫了一遍,确定无人时才急切地问。
诗璟看着眼前正偏着脑袋看他的舒晴,青丝倾泻下来,遮住了她部分脸庞,雪肤莹莹,脸上还残留睡梦中的红晕,美好又魅惑。
喉结滚动,付诗璟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口水,方才压低了声线解释道,“你明日及笄,我同大哥告了假,偷跑回来的。只是明日的及笄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得连夜赶回阳关。这是送你的礼物。”说罢递上个黑漆漆的盒子,眼眸熠熠生辉地看着舒晴。
舒晴本与他对视着,但他那闪着亮光的眸子里盛满了太多情绪,仿若一团火,要将她生生点着了燃烧。面色一红,舒晴觉着自己浑身燥热,慌忙低头去看盒子。
接过盒子,舒晴觉着似有千斤重,京城离阳关城有上千里,他竟为了她的及笄礼,不惜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昼夜奔袭,只为送她一份礼物。
见她要哭,诗璟慌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抬袖给她擦泪,动作太大,带起旁边摆放的花盆,摇摇晃晃眼看要摔在地上,诗璟只得放了衣袖去护花盆。
舒晴也被这一幕惊呼出声,外间守夜的春雨闻声翻过身子朝里唤了声小姐。
“无事,方才做梦魇着了,不用进来。”舒晴连忙回应了一声。
既是做梦,那应当无事,春雨咕噜着回了一声,扯扯被子睡了。
见丫鬟并未怀疑,舒晴松了口气,将盒子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地挪到桌旁倒了杯冷茶,返回窗前递给诗璟,“茶凉了,你将就点喝。”
连续奔袭了五天五夜的诗璟早已唇干喉咙嘶哑,接过茶杯顾不得凉仰头喝下。
舒晴见他喝的那样急切,猜测他应当也未吃晚膳,趁他喝茶的间隙,又轻手轻脚地摸到橱柜边,小心翼翼找出日间吃剩的糕点,路过桌旁时顺手拎起剩了半壶的茶壶,一股脑地塞进诗璟的怀中。
“我这院子里入夜后便无人进入,你慢慢吃,不够我再去找找。”她记得橱柜最上层还有糖果,外间桌上还有果子。
诗璟有些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吃食,伸手拉住她欲转身的手臂,摇头制止,“够了,我吃不了多少。大哥只给了我十天的时间,我得走了。”从糕点盒子里拿出四五块塞在怀里,拎起茶壶喝了一大半,诗璟将剩余的递给了舒晴,转身欲走的瞬间,似是记起了什么,开口道,“晴儿及笄后,能不能,别那么着急相看夫家?”
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舒晴。
舒晴本以为他是要同她说什么重要的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冷不丁地听见他说这话,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咻地爬满了脸,晓是夜色太暗,舒晴这如□□般的脸庞染上红晕,也叫对面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舒晴不知该如何回答,夜里寂静,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咕咚咕咚,越来越快,越来越声响如雷,她还听见了对面紧张的咽口水声。
等了半响,诗璟见对面的女子都没有回应他,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垂了眼眸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忽听得一道细如蚊声的声线传入耳内,是女子应答的嗯嗯声,还有一句几乎呢喃之语。
我等你回来。
诗璟虎躯一震,转头狂喜,虽然最后那一句几乎不可闻,但他耳力过人,自然没有漏掉。
舒晴说完那句话就将窗户急急关上了,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丢在桌上,捂着自己红透的脸颊不敢睁眼。
这一阵响动彻底惊醒了外间的春雨,掀被穿鞋掌灯,一气呵成,春雨打起帘子将烛光往里探了探,狐疑地扫了一圈,循着记忆中的地方看去。
窗下桌子上一片凌乱,茶壶也倒了,茶水顺着桌面哒哒往下流,还有零碎的糕点,以及一个眼生的锦盒。再往旁边移移烛光,身着白色中衣的小姐正蹲在地上捂脸。
春雨以为小姐是又被梦魇到了蹲在地上哭,忙放了手中的灯盏,寻来外衫披在小姐身上,一边柔声安抚她。
“小姐,不怕,春雨在这守着您。地上凉,咱们回床上,睡着了就不怕了。”
舒晴担忧她一直不上床,春雨会将院子里的人都唤起来折腾,届时若发现了有人进过她的院子,对诗璟和她都不利,便顺从地由春雨扶着她上了床。
眼见小姐呼吸均匀沉沉睡了过去,春雨才起身去收拾那凌乱的桌子。手里一边用抹布搽拭桌面,春雨一边心里直犯嘀咕。
熄灯前这桌子上可是干干净净的,茶壶也是摆在屋中央的桌子上,小姐就算渴了要喝茶,那也是去屋中,何至于来窗前。而且小姐不喜折腾,极少夜间吃糕点,就算饿了也会忍到天亮。今夜倒是反常。
捡起那个徒然出现的锦盒,春雨内心的疑点越来越多,她忍不住推开窗户扫了一眼院子,见夜色下一切如常,春雨静悄悄锁了窗户,快手快脚收拾好,又将锦盒归置妆盒一旁,这才提灯出去歇着。
等到外面细细的鼾声响起,舒晴长吁一口气,睁开杏眼,双眸清亮如月,哪里是熟睡之人的模样。
想起自己方才那大胆的一句话,舒晴羞得扯了被子蒙住脑袋。
刚才见诗璟那落寞黯然的样子,她觉着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空了一块,心慌燥乱的情绪涌上心头,那句话便脱口而出。连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仿若心底深处有一个小人,操控着她的脑袋,慌不择言就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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