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宫侧殿寝室中,苏锦悠悠转醒,望着纱幔外端坐的几人,一时有些迷茫。
“姜太医,如何?”一清丽女声响起,虽娇俏,但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却不容忽视。
“回公主,此女子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染症之象,只是身子呛了几口水,有些虚弱而已,待老臣开几服固元药方,小姐煎服后歇息几日便可痊愈。”姜太医抬头看了一眼纱幔后躺着的女子,侧过身子跪在六公主下首,斟酌着回答道。
今日他在太医所值日,忽然来了宫俾,拿着公主的牌子请他来扶摇宫看病。他以为是公主病了,匆忙拎了药箱跟随宫俾急冲冲赶来,不曾想是给一未露面女子看诊。一路上,宫俾只说有人在宫中落水,被公主所救,旁的便不肯再说了。姜太医毕竟在太医所供职二十余年,知晓谨言慎行的规矩,见宫俾不愿透露落水女子的身份,自己便尽心看诊即可,旁的也不关注。
“倒是另一女子呛了水,身子骨又弱,恐怕得好生将养几日才行。”姜太医指着倚在矮榻的丫鬟道。
“嗯,劳烦姜太医了。青萍,你去随姜太医抓药,速速煎来。”六公主听闻苏锦没有感染病症,似遗憾似叹息地吩咐宫女将姜太医引至侧殿写药方。
待得太医走出大门消失不见,苏锦才忍不住喉咙的干痒咳嗽出声,侍立一旁的春雨立即撩起纱幔唤了声小姐。
隔着丫鬟撩起的纱幔的空隙,苏锦看清了端坐在外间的六公主赵嫣语。只见她一边端茶盏撇浮沫,一边抬眸看向自己这边,不喜不怒,嘴唇紧抿,清丽的眼睛里有一丝遗憾飘过,似是惋惜自己安然无恙。
“苏小姐醒了,可有觉着哪里不舒服?”六公主睨了苏锦一眼,不紧不慢地问了句,丝毫未见关心之意。
苏锦听得声音,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被六公主挥手制止了。
“罢了,你身子虚,这时候不必拘这些俗礼,快躺着吧。”
虽说公主不在意,但苏锦心知礼不可废,尤其是在这皇宫里,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但凡有一丝不敬或错处,便能叫人捏出罪名来,她不敢冒险。倚助春雨的帮助,苏锦撑起上半身,双手撑在床沿上,朝着六公主的方向拜了拜。
六公主停了撇茶的动作,身子侧了侧,凤目瞧过来。床上的人看着虚弱,脊背却是直挺挺的,哪怕自己免了她的礼,她却依然挣扎着见礼,可见是个倔强的女子。就是不知,若有朝一日,她不得不进来这牢笼般的宫廷中,可还能有此气度。
见礼完毕,苏锦放松身子,半倚在床头,腰下枕着春雨塞进来的软枕,垂着眼眸看锦被,忍住喉咙的不适,嘶哑地回话,“谢公主挂心,民女尚好。”
春雨见她眉头高高蹙起,似是极力压制喉咙的咳嗽声,立即转身小跑至六公主跟前讨茶。六公主没有为难她,颔首同意了。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壶,春雨倒了满满一杯,小心翼翼端至床前,服侍着苏锦喝下去。
如久旱逢甘霖,满满一杯茶水下肚,苏锦总算觉着喉咙的干痒褪去不少。虽然未感染风寒,但毕竟在冷水里泡了一回,苏锦面容上还是染上一丝苍白,嘴唇也失了颜色,呈青紫色。
半倚在软枕上,苏锦掩下心中的疑虑,许是憋闷得久了,此刻她还有些晕眩。
方才起身的片刻,她借此打量了屋内,此处陈设处处透着精致典雅之气,雕花繁复的金银饰品随处可见,连纱幔都是上好的天蚕丝制就,看来此处应当是六公主的寝宫中的偏殿。
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小青,苏锦微皱眉,语带担忧,小声地问春雨,“小青如何了?”
她知小青不会凫水,所以在湖中挣扎之际看到小青不假思索地跳下水来救自己,苏锦除了感动她的忠心外,更多是责备她的鲁莽和冲动。
春雨双目含泪地看着苏锦摇头,方才小姐落水,她一时情急,茫然无措地想要跑进凉亭求皇上派人搭救小姐,是小青一把拉住了她,自己淌水下湖,试图救小姐。她以为小青略通水性,便没有阻拦。幸好周将军来的及时,将小姐和小青都救了回来,否则她该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待。
“你家丫鬟无事,只是呛了几口水。太医去开药方了,苏小姐回去吃几服药便无事了。”说话的是六公主旁边的湖绿色宫装的大宫女,正怒目圆瞪,望着床上的主仆俩语气不善道。
自家金尊玉贵的公主好心让她来此处将养,这位苏小姐倒好,轻飘飘一句谢谢就了事,转头就关心起一个丫鬟来,若不是她家公主心善,此时早已将她撵出宫去了。
“苏小姐,这里有一套衣裳,你的身量与本宫差不多,应当穿得下。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既然苏小姐无恙,稍后饮下汤药稍作歇息,便可出宫了。”六公主放了手中的茶盏,抬手优雅地擦了擦并无水渍的唇角,起身往殿外走。
人也见了,太医也诊治过了,既然无事,她这个公主自然不可能耗在这里陪一个五品京官之女唠嗑,且也没啥好唠的。
一群服侍的宫女哗啦啦地跟着往外走,只余先前带路的宫女留下看顾苏锦主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苏锦看着立在外间的宫女,声音较之先前已清脆了许多,“能否劳烦姐姐帮忙寻一件干净的衣裳过来,我家侍女衣裳尽湿,穿得久了怕是要感染寒症。
苏锦身上的湿衣裳早已换了,但小青只是丫鬟,自然无人理会,眼下身上还湿漉漉地淌水。
小宫女今日引苏锦主仆出宫,没曾想出了这档子事,虽然错不在她,但依然少不了被惩处,所以自进来这宫殿便一直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期待着不被人瞧见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所以方才众宫女鱼贯而出时,她并未反应过来,此时听得苏锦唤她,一时慌张,直接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地求饶,“求公主开恩,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公主开恩。”
偏殿寂静,额头磕在地板上的咚咚声,响彻内外间。
苏锦唤了几声见她都只顾磕头,无奈,只好递了眼色给春雨。
春雨走至外间扶起小宫女,柔声安慰道,“姐姐,公主已经走了,姐姐不必害怕。我家小姐想请姐姐帮忙寻件干净衣裳来。”
同是下人,春雨自然知晓小宫女的紧张和害怕。
小宫女这才缓过神来,怯怯懦懦地抬头扫了一眼屋内,才颤着眼睫胆怯地问,“我能寻到的都是些宫女穿的衣裳,给小姐穿合适么?”
春雨噗呲一下笑了,纤手点了点小宫女通红的鼻尖,娇笑道,“不是给我家小姐穿的,是给她。”说罢,手指着里间软榻上还未醒过来的小青。
小宫女顺着方向往软榻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道了声谢便跑出门去寻衣衫。
殿门被轻轻掩上,春雨至软榻上瞧了一眼小青,见她面色略有些潮红,心下一惊,踱到苏锦身边便不免带上了一丝急切,“小姐,小青好像有些发热了,我见她面色潮红。”
苏锦原本已闭了眼休憩,闻言睁眼挪动身子,让出床边的位置,吩咐春雨将小青身上的湿衣裳脱掉,只余里衣扶到床上来。
春雨照办,她身量比小青高,曾经也是干粗活比较多,所以单人扶起小青倒也不在话下。不多时,小宫女拿来一套衣衫,春雨招呼着小宫女一道给小青换上。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有宫女端了两碗黑乎乎不见底的药碗进来,苏锦接过,一口气下了肚。幸而她未受寒,太医只开了些滋补调养的药,味道勉强能受住。只是小青的药就没那么好喂了,添加了黄莲等药材的药,硬生生喂了半个时辰才见碗底,才换的衣衫也被流出的药汁浸湿了一大片。
一旁的小宫女见状,转身要去再寻衣衫,被苏锦抬手止住了,“姐姐不必再忙活,我们再歇息半个时辰就出宫了,这点污渍不妨事。敢问姐姐,眼下是何时辰了?”
“小姐这句姐姐,奴婢愧不敢当。奴婢方才去寻衣衫时刚过午时,此刻怕是已到正午。奴婢去御膳房看看,给小姐寻些吃食来。”小宫女膝盖一软,她出身低微,入宫后也只能干些杂役活,这位舒小姐好歹也是京官之女,自己何德何能当她一句姐姐。
此刻春雨已喂完药,她转过身子,一手端碗一手扶住小宫女的臂膀,柔声道,“姐姐不必紧张,我家小姐是极随和的人。既已至正午,少不得麻烦姐姐帮忙寻些吃食过来。”
小宫女迭声道不麻烦,转身出门离去寻吃食去。
苏锦扯了扯被子,将小青腋下的被角摁紧了,方才抬头细声问春雨,“今日是何人救的我?”
“回小姐,是周家大公子。”春雨曾随小姐去周府寻过付将军,与周泽永打过几次照面,故认得他。
周将军?诗璟的义兄
没想到会是他,苏锦脑中忆起一个身形高大、端正刚直的脸孔,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抬眼望向殿外,屋檐重重,红墙青瓦,明明阳光正好,照在院中却让人生出一股凄凉孤寂的寒意。殿内铜筑蟾兔案形的香炉中升起缕缕木香,苏锦拢了拢云锦被,心中打定主意,待小青醒来后她便去同公主告辞,尽快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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