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宅院外,一处隐蔽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良久,声音消失,一切又归于寂静。

    半刻钟后,三条街外的一处寻常百姓的院落里亮起一盏黄豆大小的油灯,三道人影透过纸窗,正围着那豆大的光亮处交谈着。

    “队长,这滴血认亲的消息也不知是否属实,咱也不敢贸然行动,您看是否需要传信给将军,请求定夺”一位年轻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问。

    “当初将军派我们出来时便吩咐过,一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只管守在傅氏府邸周围,静待付将军出门,届时再想方设法取得联系即可。咱们这暗桩费了多少心思才建起来的,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求援,万一暴露出去,得不偿失。不管明日的滴血认亲是真是假,咱们紧紧盯着傅宅便可,以付将军的能力,若真有事,他定会护得自己的安全的。”右侧状似队长的男子回道。

    “队长,你说,付将军真是傅氏子孙么?万一滴血认亲验证成功,如此一来,将军岂不是北胡人,咱们千辛万苦救一个北胡人,若是被离阳的百姓们知晓了,岂不是会千刀万剐咱们。”另一位小兵问队长。

    那位队长听言,立即横眉冷对,抬手朝小兵的头上扇了一巴掌,压低了声音怒喝道,“不管付将军是否为北胡人,他都是咱们的玉面将军。况且生恩不及养恩大,付将军在咱离阳出生活到如今,哪是这北胡区区一句血缘就能抵消的。所以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付将军就是咱们周家军的玉面将军,只要大将军没下令,谁都不可对他不敬。”

    “是,队长”两个小兵见队长生气了,连忙低头应声,不敢再有言语上的放肆。

    队长看着两个手下不太服气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仔细嘱咐他们回去好好守着,便挥挥手放他们退下了。待手下走后,队长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月亮,心下茫然。其实他何尝不知手下的顾虑,临出发来北胡前,他也问过周将军同样的问题,周将军看了他半响,只回了一句话,“只要他没有亲口承认,他便永远是我周家军的将军。是我周泽永的结拜兄弟。”

    既然周将军都如此说,他又有何理由质疑。

    次日一早,傅氏大宅里便忙碌了起来,虽然安排滴血验亲的命令下达的匆忙,但训练有素的丫鬟仆从们依旧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小翠自衣橱中挑出一件象牙白的衣裳,正要服侍付诗璟穿上,一道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听闻傅氏的服饰以藏青色为主”

    小翠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望着付诗璟,美目中含着一丝不解。见付诗璟抿着嘴系中衣,小翠脑海中划过一道念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璟公子这是想要投诚,不,是合群。

    不管是投诚还是合群,小翠都深知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只需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便可。收回手中的动作,小翠将象牙白的衣裳放回衣橱,翻出一件青灰色的衣裳出来,低头朝付诗璟歉意道,“公子,那件藏青色的衣裳昨日送去浣衣坊了,另一件昨日也穿脏了,衣橱里也暂无其他藏青色的衣袍,您看这件青灰色的衣裳可否?”

    这么巧?付诗璟挑眉,他抬手指了指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就昨日那件吧,昨日未曾四处走动,掸掸灰能穿。”

    重复穿衣裳,对于一个常年行军之人是常事,况且北境风沙大,雨水稀少,哪怕是大哥,也无法每日都换洗衣裳,所以他并不介意这些在世家大族看来极为失礼的行为。

    “公子,怕是不妥,今日毕竟是在祠堂验血,若穿着脏旧衣裳,是对祖宗的不敬,届时老夫人和族老怪罪下来,奴婢万死不敢当。”小翠左右为难,内心里生出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心疼来。璟公子终究是生在乡下,又幼年丧亲,这等宗族礼仪上的细节,想来是无人提点。

    听得小翠这一提醒,付诗璟察觉到自己的失策,只得讪讪然道,“那便还是穿那件象牙白的吧”

    他实在不喜青灰色,平白地让人觉着灰暗。

    待一切穿戴妥当,日头也落到了房檐下,接过小翠递过来的折扇,付诗璟往祠堂方向走。在周家军时,他的手总是把着腰侧的佩剑,当日坠崖,佩剑丢失,醒来后右手总是有些无所适从,还是小翠看出了他的不适,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白玉做骨的折扇,这才解了他的窘态。

    来到祠堂时,付诗璟被隆重的仪式惊讶了一番,自门槛跨入,只见大大小小的人站了一屋子,中间只留了一小片空地,摆放着一条桌案,上面是仪式所需的物件。桌案正对着傅氏宗族的牌位,付诗璟一眼扫过去,一块字迹崭新的牌位摆在最下面一排的正中间,刻着傅氏第十二代长子傅庭骅之位几个字。

    付诗璟猜测,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大老爷,他父亲的牌位。长至如今,付诗璟才知父亲的名讳为何。

    桌案旁站着几位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晚主桌上的几位,还有三位头须发白的老者,想来便是傅氏族老了。

    见付诗璟入内,众人纷纷投来目光,原本热闹的祠堂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当中有不少是傅氏其他族支的,今日是第一回见付诗璟,连三位族老此前都未见过。

    付诗璟今日的装扮与傅氏族人有些不同,服饰虽是北胡流行的样式,但他嫌复杂,故而去掉了不少装饰配件,又嘱咐小翠将一处敞口的衣料缝了起来,显得人精神利落了不少。只是这番打扮,落在傅氏族老眼中,便是对祖先的不敬。在傅氏的家规中,不管因何缘由入祠堂,必定穿戴传统服饰。付诗璟这一身,若只是日常穿着,并不会有人置喙,但今日毕竟有所不同。

    原本听了老夫人和五老爷的解释,三位族老觉着这位新寻回来的傅氏子孙是个大有可为的好苗子,今日一见,连祖宗都不敬,就算再有才干,日后也不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益处,说不得还会带来灾难,此等子孙,他们难道真要任其认祖归宗么?

    两两互望了一眼,三位族老交换眼神,一道默契渐渐形成。居中的的族老干咳了一声,朗声道,“今日宣大家来此,想必各位心中皆有数,废话不多说,管家,开始吧。”

    一旁的管家得了令,捧着仪式记录簿一字一顿地念唱起来。依照仪式,付诗璟只需在适当的时机划破手指,将血滴入桌案上的碗中,若是能与碗中的血融合,便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傅氏子孙。

    随着二老爷的指尖血滴入,仆人将碗端至付诗璟跟前,将弯刀单手奉上,弯腰等待他的动作。

    付诗璟不曾看弯刀一眼,只见他身形一动,手指用力一咬,一滴血滴答一声,落入碗中。

    虽是极微小的声音,却牵动着屋内众人的目光。血滴初入水时,浓稠成团,随即缓缓沉底。付诗璟抬眸环视了一周,众人皆屏息望着碗,只有二老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两人目光碰在一处,空气里闪烁着火光交战的噼里啪啦声。付诗璟别过头,心中暗惊,这二老爷不愧是在官场中倾轧多年,一道目光竟压得他有些气短,若不是靠着多年在血雨中练出来的胆魄,恐怕他早已冷汗淋漓、双腿不支了。

    众人还在等待碗中的两滴血会是何种结果,付诗璟稳了稳心神,低头看向那桌案上的碗。只见那两滴血似是交谈了一番后,缓缓拥抱融合到一起,最后合为一滴,随即淡淡消散在水中。

    人群中有人发出啧声,窃窃私语声连番响起,三位族老神色未变,只是闪烁着精光低头商量。

    有人看过来,付诗璟抬头,原是救他回来的五老爷,如今该改叫五叔了。

    傅庭昭看着那酷似大哥的少年,眉眼间似是喜极而泣,朗声道,“大家今日都见证了,诗璟确是我大哥的骨血不假,日后若再有人质疑璟郎的身份,我傅庭昭第一个不答应。”转身朝上首的族老拜了拜,继续道,“三位族老,既然诗璟与二哥的血相融,证明诗璟是我傅氏子孙,还请族老做主,挑选良辰吉日,迎诗璟入族谱。”

    三位族老还在犹疑,这位少年虽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但确实是傅氏子孙,若阻着他不得认祖归宗,有一日他飞黄腾达后反过来清算,哪怕有二老爷撑腰,他们也不一定撑得住呀。所以,还不如顺应形势,先将他认下再做打算。

    族老们商议了一番,又算了算日子,终于商定,五日后,大开祠堂,正式认亲。五老爷还要争取今日就举行仪式,被居中的族老凌厉的眼神怼了回去,言付诗璟今日着装不妥,且未曾斋戒,强行仪式,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五老爷这才作罢。

    递了个愧疚的眼神给付诗璟,五老爷傅庭昭悻悻然退至老夫人身后,不再言语。付诗璟眨眼,示意自己无事。他本就不想入傅氏族谱,哪怕今日亲眼得知自己乃傅氏子孙,他也没有一丝高兴的神情。

    只是,他先前为了寻找机会逃离傅氏宅院和北胡,想着先假意自己是傅氏骨血,待日后返回离阳后再反驳。如今骨血相融,便由不得他反驳,届时回离阳后,若有人曝出他是北胡世家子孙,饶是大哥和义父信他,以皇上疑心的性子,怕是后患无穷。所以最好的选择就如老夫人所说,将菁菁接来金山城,以傅氏的能力,他和菁菁定能一生无忧。

    但,锦儿是离阳人,他和菁菁也是生在离阳长在离阳,此生都不可能做一个北胡人,哪怕回去后会有千万重艰难险阻,他也不惧。有大哥和义父在,皇上就算再疑心,只要他一日不归京,皇上应当也不会强行斩杀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付诗璟便无所畏惧,他抬头朝一直隐在二老爷身后的四老爷傅庭晔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朝族老众人告退。滴血仪式已结束,他留在此处也是无事,不如回去仔细盘算该如何安排下一步。

    二老爷傅庭生看着翩然离去的少年,眼中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带着些疏离和清冷,若高山之巅的仙人,睥睨着他们这一群人。能寻回大哥的骨血,他是高兴的,只是据他所知,大哥在外娶的妻子,乃是离阳寻常人家的女子。在他看来,这偌大的傅氏家族,绝对不能由一个外族人的儿子来继承,所以,他得同族老和母亲好好商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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