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寺位于城东北的山上,与汗庭遥遥相望。北胡以北位为尊,金山城依山而建,北边高耸入云的山脉,连接东西稍低矮的山脉,对金山城形成拱卫之势。雪水融化成河,穿城而过,南面地势低平,与草原相接。金山城的达官贵人们大多住在北面的山坡上,府宅也都是依地势逐级而起。宝山寺是北胡的护国寺,北胡王室所有的祭祀和诵经超度活动皆由寺里的高僧负责,受王室供养,故而金山城里的贵族们也常去寺里为逝去的亲人祈福。

    付诗璟一行人来到宝山寺时,一位年长的喇嘛迎了上来,恭敬有礼地将众人带到一处茶室。待老夫人在首位坐定后,喇嘛低头歉意道,“老夫人,您先在此处歇息,公主今日来了寺内与禅明大师商议事情,令郎的超度活动需延迟半刻钟,还望海涵。”

    毕竟是公主,老夫人不敢抢人,只得嘱咐喇嘛别误了时辰即可。

    喇嘛自然点头应允,明言会在适当时机提醒大师,说完便退了出去。

    见超度仪式还需等候一段时间,五爷傅庭晔不愿在屋内浪费时间,便低声问付诗璟是否愿意同游宝山寺。得到肯定答复后,五爷起身,领着付诗璟同老夫人告了礼,一道出门去。四爷傅庭昭本就同嫡母面和心不和,眼下也不愿独自同处一处,便跟着出了茶室。

    三人在宝山寺游逛一会儿,付诗璟禀需去一趟恭房,两位老爷只嘱咐他回来时记得先熏香便放他去了,丝毫不担心他会溜走。倒不是他们放心付诗璟,而是今日老夫人为了安全,带了许多护卫出门,眼下护卫分散在寺里内外各处,前脚付诗璟刚跟随喇嘛走开,不远处便有护卫模样的人跟随,他们不相信付诗璟会有能耐从护卫严格的宝山寺遁出去。

    老夫人会带这么多护卫出门,皆是因为金山城里想杀付诗璟的人实在太多。这些年北胡同离阳年年开战,北胡十战九输,不少儿郎折损在黄沙中,北胡人极其恨离阳的军人,尤以周家军为甚。付诗璟作为周家军新起的少年将军,自然也就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哪怕傅氏已将付诗璟乃傅氏子孙的消息放了出去,依然挡不住有人暗中动手脚。

    这些,付诗璟虽有察觉,但并未放在心上。行至恭房半路的一处偏僻地方,前头一位低头男子急冲冲地撞了过来,还未待后头的护卫反应过来,男子便朝付诗璟身上扑了过去。付诗璟毕竟是行军之人,敏捷度异于常人,在男子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便停住了脚步,随即身子往外偏了一寸。可他终究错判了对方的实力,眼见落空,男子伸手朝付诗璟的方向重重刺了下去,刀光闪过,衣衫撕扯的声音传开来,而后便是一股血腥味飘散。

    幸好后头的护卫有些功底,三两步急奔过来,几人轮番拖住男子,不让他近身付诗璟,十几个回合后才堪堪制住他。

    护卫队长奔到付诗璟身侧,着急的神色溢于言表,“公子,您可有受伤?”

    付诗璟张开手掌,泪泪血珠正往外冒着,掌心的皮肉都被刺得翻开了,看着极为恐怖。护卫队长脸色瞬间苍白,一边解腰带为付诗璟包扎,一边嘱咐下属去请大夫。

    其实刚刚那一剑,付诗璟是可以避开的,以他的身手,若是在战场,对方连他的身都近不了。只是在对方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想到可利用受伤来拖延认亲仪式。北胡人极其讲究仪式庄重,若是参与仪式之人身上见血,那便是对神灵的亵渎,故而付诗璟才会想到此法子。

    如此一来,付诗璟出恭的计划也只能半途而废,跟着护卫队长回了茶室。老夫人在他回来之前便得了消息,见他进屋,腾起身便扑了过来,抓住付诗璟的手细细打量,嘴里心疼地念叨道,“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答应你四叔来这宝山寺给你父亲诵经超度,咱们傅氏的宅院那么大,就是你住的北星院也有好几间空院子,请大师去府里多好,何必非要来这荒郊野岭受罪。可有请了大夫上药?”老夫人把罪责全怪在了四爷身上。

    “不妨事,只是些皮外伤,养个几日便好了。”付诗璟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与锦儿和菁菁之外的人如此亲昵。

    伤口被腰带包扎着,那护卫不太熟练,将付诗璟的手包成了猪蹄般,老夫人只觉着伤口定是极宽极深,否则怎会包扎这么厚实。她白了付诗璟一眼,训道,“这哪里就是小伤了,你既是我傅氏血脉,那便是金尊玉贵,便是小伤,也得好好养着。况且手掌心还连着手指的经脉,若是不小心留下遗症,那可是会影响将来仕途的。”说着便要取消超度仪式,打道回府。

    付诗璟见好不容易出府的机会,不想白白浪费,便出声阻止了,“祖母,难得禅明大师今日得空,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再折腾您,既然都安排好了,咱们就别浪费这次机会,索性稍后我在外院为父亲默经便可,也不至于亵渎神灵。”

    经此折腾,大哥的人应当也混进这宝山寺了,待会儿他只需利用仪式的机会在寺里走上一圈,定能与线人接上头。

    在老夫人心中,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岂是才寻回月余的孙子可比的,见付诗璟如此说,便不再坚持,只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付诗璟。

    得到消息的四爷和五爷急冲冲赶了回来,五爷的表情最为自然和着急,还未入内便大声询问付诗璟的伤势。待确认付诗璟只是受了些小伤后,五爷扭头训起了护卫,一番话训得一众护卫羞愧难当,全都低头不语。

    “走吧,别误了仪式的时辰”待五爷训完喝茶,老夫人才淡然开口道。

    只是在走之前,老夫人朝四爷送了个狠戾的眼神,显然是气极了付诗璟受伤之事,全然将此意外怪在了四爷身上。

    众人起身跟随老夫人往外走,茶室内一片哗啦啦的衣裳交错的声音。

    行至诵经超度的殿外,付诗璟停了脚步,目送众人入内。这处宇殿位于半山腰,前面一小片空地,正朝向南侧的草原,视野极佳,又恰好应了诗璟父亲埋身之处的方向。

    不消片刻,殿内响起诵经声,付诗璟虔诚地闭眼默念了几句,他虽不信北胡人的教义,但不阻碍他为父祈福。先前听五爷说起过,这诵经超度要进行半个时辰,老夫人等人也会在殿内陪同祈福,所以他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寺内闲逛。

    远远探过脑袋望了望殿内专心致志的众人,付诗璟转身往人多的前殿走去。护卫伸手拦住他,付诗璟蹙眉,睨着他问,“我去前殿的祈愿树给妹妹挂条福袋,这也不许?”

    护卫有些为难,被他盯得结结巴巴道,“公,公子,前殿人多,不如小人替您去挂?”

    “不用,本公子给亲妹妹挂福袋还需假人之手,岂不让人笑话。前头已生了乱子,寺里定会加强防卫,你们跟在身后护着即可,不会出岔子的。”付诗璟冷冷丢下一句话,侧身越过侍卫,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护卫无奈,苦笑一声追了上去。

    付诗璟身量高大,两腿修长,快步走起来,步步生风,将一众护卫远远甩在后头。还未及前殿,一个喇嘛模样的人拿着洒扫工具同付诗璟迎面碰上,快速塞了个纸团至付诗璟手里,随即低头连声道歉。跟在后头的护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害怕先前的事再来一遍,届时就算五老爷有心相护,他们也免不了被老夫人责罚。

    付诗璟攥紧了手心的纸团,眼眸微缩,深吸一口气后才哑着声音道,“无妨,你下去吧”

    说完转身,在护卫惊诧的眼神中往回走,目的已达成,再去前殿也是浪费时间。

    “大夫可来了?”付诗璟故意往手心掐了一把,又抬手状似观察伤口。

    护卫见他伤口处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哪里还顾得上他为何不继续前行,急急护着他往茶室去,“公子,这庙里有一位擅医的喇嘛,眼下正在后殿厢房中给人看病,我这就派人请他过来,公子在茶室稍等片刻即可。”

    先前那喇嘛正在给贵客看诊,他只得派人守在外间,此刻应当已经看诊完毕了。护卫伸手招呼一人去请那喇嘛。

    付诗璟点点头,开口道,“你亲自去请,别失了礼数。”

    这护卫有些实心眼,付诗璟想避开他查看纸团上的消息,便借机打发了他去请人。

    回到茶室时,付诗璟吩咐众护卫守在室外,随即关上窗门,小心展开纸团,几行小字出现在他面前,“家中安好,静待归期。有事可找南城里余记铺子,切记。”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付诗璟将纸条塞进怀里,端起一杯凉茶做样子。

    叩门声响起,护卫推门而入,见他神色悠闲喝茶,屋内也无异样,侧过身子将喇嘛引荐给付诗璟,“公子,大师来了。”

    付诗璟颔首,放下茶盏,递出伤手,任其打量。

    众人折腾一番回到傅氏大宅已是傍晚时分,付诗璟回房后便将自己锁了起来,只道身体有些不适,需要休憩。老夫人派人过来关心了一番,见他只是略有疲色,并无其他症状,便随他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付诗璟都窝在房里养伤,原定好的认亲仪式也因见血的事情推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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