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军内,王子宁急冲冲地冲进主将营帐内,喘着涨红的脸问上座喝茶的周泽永,“大哥,听说有诗璟的消息了”
他刚在练兵场看见信使入营直奔主营帐而来,心里纳闷,这日子离北胡南下还有些时日,云州城的信向来都是飞鸽传书,能出动信使的,便只有北胡那边出了事,不是战报,那便只能是诗璟的消息了。所以他着急忙慌地将训练交给副手看管,撒丫子跑来大哥的营帐。
“你鼻子倒是灵敏,没错,是金山城来消息了,他们在傅氏大宅看见了诗璟,也与之接上了头,接下来便是等着诗璟脱身。”周泽永抄起一块巾帕丢给王子宁,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王子宁接过巾帕胡乱擦了一把脸,笑嘿嘿道,“大哥,我想亲自去北胡接诗璟回来。”
周泽永闻言白了他一眼,“北胡境内有一张悬赏令,你这张脸榜上有名,难不成你想白给人家送钱?”
“大哥放心,我知道城里有家铺子,专卖各式易装之物,听说不仅能改变人的相貌,连声音都能变了。大哥,诗璟受那么重的伤,这一路回来也是艰险重重,总要有人护着他才行,您就答应了吧。”王子宁央求道。
周泽永抬头看向一侧的军事图,眼下距离北胡骑兵南下已没多少时间,若诗璟不能在这之前返回,今年的阳关怕是有些难守。他担心,北胡悍将察可拓极有可能在今年寒冬奔阳关而来,相较其他两城,阳关的物资向来是最丰裕的。若有诗璟在,他还有八成的把握退敌,若不在,他只有不到五成的胜率。他周泽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所以,在深冬来临之前接回诗璟,势在必行。
沉思片刻,周泽永颔首同意,他盯着王子宁细细叮嘱道,“你先去将易装的装备买回来装扮上,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趁早打消去北胡的念头。还有,你那几句三脚猫功夫的北胡话,恐怕应付不了。你随碧影去城里的陈记盐铺找陈掌柜,让他给你寻个北胡人护送你北上。”
见周泽永答应他北上救诗璟,王子宁连连点头称是,只要能北上,让他做什么都答应。
等到王子宁准备好北上的一切物资,时间已是五日后。王子宁不仅戴上了□□,还在脸上粘了一圈胡子,为更贴近北胡人的模样,连发丝都剪断了许多,又由着北胡向导帮他编了辫子,近看像极了草原汉子。
王子宁并不是从周家军出发的,周泽永为了保密,自那日俩人谈妥后便对外宣布子宁归京探望菁菁了,这几日也都是周泽永去阳关城见他。今日出城,周泽永也换了装扮,将子宁和向导远远送出城外,直至俩人身影消失在黄沙中,方才回城,绕道回军营。
“希望子宁这一去,能成功带回付将军。”碧影看着前头脊背挺直的公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北胡傅氏顾及付小姐在云州城的安危,未曾将付将军滴血认亲成功的消息外散,但依旧有小道消息在金山城蔓延开来,朝廷在金山城设的暗桩虽已被拔掉,但他们的暗桩还在,这消息终有一日会传至京城。届时,将军该如何自处,皇上又该如何看待周家军。碧影隐隐有些为主子担忧,皇上近些年越发疑心病,时不时邀大将军进宫住上几日,看似恩宠,实则敲打,连主子这些年驻守边关,也常被召回京城,惹得军中怨言一片。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顺水推舟,抑或是让付将军换个身份戴个面具回来。反正在周家军,主子的话说一不二,大家也信任付将军的品性和能力,自然不会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
碧影抬头,张口欲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前头的人似是察觉到他的踌躇,抬臂制止了他。
“不必多说,诗璟能平安归来便是幸事,其他事情,待事成后再做打算。”周泽永有些清冷的嗓音响起。他何尝不知碧影所想,诗璟回周家军风险太大,但若因此折断诗璟的从军之路,他觉得既可惜又心疼,这么好的将领苗子,可是离阳几十年难遇的人才。
不过,若真是到了不得不为的那一刻,他会选择放手,毕竟诗璟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营帐,周泽永给云州城的苏锦去了一封报平安的信,滴血认亲的事他没说,恐信鸽在路上被人截住走漏消息。
金山城傅氏宅院里,付诗璟派了小翠去请示老夫人,他想为妹妹的到来去铺子里买些女子用的物件。
老夫人担忧再有人当街行凶,刚要开口拒绝,被进来的五爷抢了话头,“娘,菁菁毕竟是在离阳长大,喜好都与我们胡人女子不同,璟郎是菁菁的哥哥,定是熟知她的一切,有璟郎出手,咱们再加以劝说,何愁接不回菁菁。至于那些歹人,璟郎出身行伍,身手不低,多派些人跟随,出不了大事的。”
“若娘还不放心,儿子这几日得空,正好陪璟郎出去走一走。”五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一边自藤椅上坐下,一边朝母亲笑着说道。
“成,有我儿这句话,为娘便放心多了。”老夫人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臂,眉眼舒畅。
小翠得了应允,快步回了北星院禀告付诗璟。
听闻五爷要与他一道外出,付诗璟眉梢动了动,随后归于无形。以五爷的谨慎,他想要避开众人去余记铺子,难于登天。况且这次外出,他是借了菁菁的借口,自然不可能特意去糖果铺子。如此,他只能先出府另找机会。
这些日子他的伤已好得有七八分,出逃计划也设计得相对周全,就差与大哥那边通气,所以这趟出府,他势必得去一趟盐铺。
五爷也是个利索的人,当日午膳后便来了北星院,邀付诗璟出门。
二人在城中逛了许久,女孩子家用的东西买了不少,见五爷面上渐渐泛起疲惫之色,付诗璟提起他来了金山城这么久,也未曾去拜访过婶子和弟弟妹妹,刚好知晓城中有一家糖果铺子还不错,挑些糖果晚上去五叔院子里做客,带给弟弟妹妹尝尝。
五爷傅庭晔开口推拒,付诗璟哪能错过此机会,自顾自地拉过侍卫问明方向,抬腿就走。五爷见状,只得跟上。
余记糖果铺并不大,东西倒挺齐全,不仅售卖北胡的点心糖果,连离阳、西凉、南楚、燕然的特色糖果都摆了不少,色彩鲜艳的糖纸将小店映照得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付诗璟一进铺子便给掌柜递了个眼色,余掌柜先前已在探子那里看过他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付诗璟。
掌柜挥手示意一位会察言观色的小二引着五爷去看糖果,自己则悄悄跟在付诗璟的身侧,寻机与他交换消息。
傅庭晔生有一双儿女,年纪都不大,正是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糖果之际,见小二介绍起来绘声绘色的,不禁跟着小二的指引走。
店铺不大,护卫们怕打扰主人挑选,便没有跟进来,只在门口守卫着。又因时间已近黄昏,铺内本就有些清冷无人,付诗璟见五爷已走到了一处角落,扭头看了一眼屋外,确认无人关注他后,迅速递过一张字条至掌柜手中。余掌柜心领神会,快步至柜台后看完字条内容,悄悄点头示意。
走出糖果铺时,付诗璟同傅庭晔手上都多了几包油纸包裹,许是心情好,两人脸上看起来都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嘴角浅浅地上扬着,余辉自街巷中射过来,竟生出一种公子世无双的温暖美好之意。一旁的侍卫看得有些眼发直,直至傅庭晔询问出声,方才回过神来。
世人都说傅氏子弟生得阴柔,不够阳刚之气,瞧着不似北胡人高大壮硕,所以在北胡朝堂,傅氏子孙大多是从文官,这在尚武的北胡,便有些被轻视。如今,傅氏虽是百年世家,但实际声誉远比不上那些以军功封侯的年轻世家,若不是有二老爷和四老爷在朝中苦苦撑着,傅氏这个大摊子没准早就没落下去了。
侍卫小心抬头望了前头马上的二位主子,心中既羡慕又惋惜。按说这位少公子文武双全,又是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若没有离阳这一层关系,在北胡军队中当个将军也是绰绰有余的,将来封侯拜王也不是没可能。但他在离阳出生长大,有着近二十年的生养牵绊,他们北胡除那些不过一个手掌数得过来的百年世家外,民众们向来不太信血缘,故而可汗很难对他推心置腹。
至于五爷,学识渊博不输于当年的大爷,但他无心朝堂,醉心于游玩赏乐,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北胡属草原民族,每年冬季之前会举行一次火日,由各部落或世家大族在草原上寻一处地方,进行点火、赛马、赛骆驼、摔跤、射箭射击等活动,全民皆可参加,每年还会从中决出一名勇士,得可汗亲自嘉奖,这是无上的荣誉。也有北胡的姑娘们会在一旁观战,若相中了某位勇士,便会央自己的父亲去勇士家里说亲。所以火日节在北胡人看来,就是一次展示自己魅力和实力的机会,也是世家大族在可汗面前露脸的绝佳机会。傅氏子孙由于历来从文,虽有心却无力,每年都只能惋惜地看着其他家族出尽风头。
今年由于察可拓在与离阳的战事中得胜,北胡可汗一时高兴,便准许了察可拓的部落来组织此次火日节,地点则设在其领地内,距离金山城有近两百里的路程。
手掌受伤那日,付诗璟在小翠口中听闻了火日节将于十日后举行,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一个计划。他本就崇武,十几年军旅生涯锻炼了他的骑射能力,除了摔跤功底差一些,但他又不是真要去争夺这第一勇士,只是想借此机会逃离。
与五爷一家用完晚膳后,付诗璟径直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听闻付诗璟要代表傅氏去参加火日节,老夫人喝茶的手顿住,抬头看他,浑浊的眸子发出一道精光。
多少年了,傅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家族依靠第一勇士的名头在这金山城里扎根落营,而他们则只能依靠青黄不接的文官子孙,才勉强保住傅氏立于北胡朝堂。所以,这也是为何当初老五将诗璟带回来时,她只凭相同的戒指和略微肖似长子的容貌就认下了他,为的便是他文武双全、善刀枪和骑射的本事,能助傅氏走出困境。
老夫人盯着付诗璟看了半响,就在付诗璟以为她又要拒绝时,只见老夫人重重点头,又似乎怕他反悔,立即开口嘱咐仆人去库房取出珍藏的弓箭。
“这把弓箭还是当年的查哈巴可汗赏给你曾祖父的,箭弦是用上好的江南蚕丝、牛筋、生牛皮混制而成的,普通箭手拿它都能百步穿杨。咱家多年未出武士,如今你愿意代傅氏上火日节,祖母便将它送与你,望你能给傅氏挣个好名声回来。”老夫人不敢期待他能一举夺魁,毕竟他的手伤还未痊愈,哪怕能进前五,那也是雪耻了傅氏羸弱的坏名声。
付诗璟欲拒绝,但在老夫人希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实在不忍拒绝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有些羞愧地收下弓箭。
自他来傅氏,老夫人虽然对他的爱护之心中掺杂了其他,但总归是护了他周全,还给他梦寐以求的祖孙之乐,自己虽不想为北胡人,但既然承了恩情,便要回报。原本他计划在火日节开始之际就逃离,如今他不禁开始想,或许可参加完比赛,等到庆祝时再偷偷离开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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